那个歪歪扭扭的刻痕,那一刹那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我刻的!”
那就是我刻的。他没来由地这样去想。只是他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刻这个东西,总不至于像游山玩水的无聊人那样,想刻一个“某某某到此一游”,也不会像某些浪漫的小男女,刻一些“我爱某某某至死不渝”的话。他凑近一些低下头努力去辨认,发现那是个奇怪的字,像用两只手托起一块豆腐。他完全不记得那是个谷字,因为是手在背后偷刻的,那是个倒写的谷字。
苏愚想,难道那不是字,是个什么占星符号?好像也不是。正当他搜肠刮肚去寻思的时候,刚才那针刺般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急忙双手揉按太阳穴,让疾速运转的大脑停下来。
好受些了。他喘息着,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里蓦地蹦起一个惊悚的念头:我这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一想问题就会头疼?难道是因为在外面睡了这一会儿导致邪气入体,伤了大脑?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急急地从衣袋里摸出那部老式手机,一打开,屏幕刺眼的亮光迸射出来,午夜一点钟的字样极为显眼,把他着实吓了一跳。上面是一连串的未接电话,都是表哥和姑姑打来的。他心里暗叫一声“坏了”,慌忙撒腿往姑姑家的方向跑,可是跑了几步他忽又停下。这个时间已经太晚了,姑姑还会给自己留门吗?他不知道,以往自己从未这么晚回过家。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回去免不了会挨骂,也许会罚在门外站上一宿也说不定。
还有,自己手里还拿着妈妈的笔记,姑姑来开门一定会看到。想到这一节,他把笔记紧紧地抱在胸前,感觉夜风一丝丝往他身体里钻,冷冷的。
九月的后半夜,风的确是有些凉的,苏愚还穿着夏天的单衣。可他不敢回家,而且那里不是他的家,那个家的人要夺走妈妈最后的遗物,他不愿也不敢再回去。
他抬头看天,西面是重重高楼的黑色阴影,早已遮住了西沉的木星。一瞬间他的心就被失落和无助塞满。
他转回身,又慢慢走回了凉亭,木头人一般在石凳上坐下来,背靠着一根柱子。闭上眼,眼前就有很多人很多东西在晃,也分不清谁是谁,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纷乱如麻,这纷乱让他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只是他无法止息,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这股纷乱和痛楚裹挟着向深渊里迅速坠落,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像是盛纳不住那些人事那些思绪,想要爆开。
他觉得下一刻就会爆开,万劫不复,所以他努力地去睁开眼睛,想要让黑夜仅存的光亮去驱散这些影像,但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一线,而仅仅这一线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好尽力对自己说,不要慌不要慌,冷静冷静!他想象自己是一盆浑浊的水,他不再去搅动,任由泥沙慢慢沉积下来,水开始由浊变清,一层一层,最终泥沙都沉积在水底,水终于彻底地清澈开来。
苏愚霍地睁开眼睛。他望着凉亭的檐角,望着檐角外面青蓝色的夜空,感觉死里逃生般的心有余悸。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这是得了脑病吗?到底是什么病?
他不敢再深入地思考,也不敢再闭眼。他就那么愣愣的靠着柱子盯着夜空,下意识地排空一切思绪,这样他的大脑就像平时一样清晰,没有任何疼痛,也没有任何纷扰。只是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像这夜空一样茫然,他觉得自己是一颗发不出亮光的小星星,莫名其妙地走失在这城市的夜空。
他就这样坐着,抱着妈妈的笔记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睡了过去,这一次没再头疼。只是没睡多久他就醒过来,这次是被小区的环卫大妈叫起来的。他一手拿着笔记一手揉揉眼睛,看了看眼前戴着口罩扛着扫帚的大妈,叫了一声“早”,然后也没等对方回答,飞身跑下凉亭,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天亮了,要上学了。
他还是任性地不想回家。课本都在课桌抽屉里,书包他都懒得回去拿了。他知道终究还得回去面对姑姑,可是那又怎样?他不在乎了。他好像迎来了一个迟来的叛逆期,现在只想随心所欲。
然后在小区门口他远远地看到了姑姑。姑姑也看到了他。姑姑板着一张满是煞气的脸,于人来车往之间看着他,看着他低着头、背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过来,不声不响,不情不愿。她沉声问:“昨晚去哪儿了?”
苏愚不吭声。
“你才多大,就学会勾搭小姑娘了?还夜不归宿!”这次是厉声喝问。
苏愚猛地一抬头:“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