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瞒下去了,林日昇躺在床上辗转不安。白天赵一礼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坐了起来。窗外的雷声大作,雷雨交加。顾梦影脸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也只是浅浅的睡着,他坐起来后,她也揉揉眼,暗哑地问道:“雨还没停吗?”
林日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披衣下床,坐在桌前发呆。顾梦影也睡意全无,也抱膝坐在床头心事重重地望着他,半响忽然落泪。
背对着她而坐的林日昇隐隐听到她的哭泣,转过身来坐在床边,她便一头倒进他的怀里,委屈的泪水犹如瀑布自九天而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林日昇本就心里烦忧,她压抑的哭泣声更添烦躁。他心力交瘁的正需要人安慰,如今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别人:“你不用太过担忧大哥了。”
“我知道,爹爹会想办法救他的。”顾梦影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
“那你还哭,哭多伤身。”林日昇有些责怪地怨道。
顾梦影从他怀里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盯着他道:“我不担心他,我担心你。”
林日昇诧异非常,顾梦影却接着正经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最近顾梦影经常问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偏林日昇听到这些问题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发火,他几次耐着性子敷衍,今日又提。他都焦头烂额了,她还为这种捕风捉影的无聊之事担心哭泣,他只淡淡地丢下一句:“你别胡思乱想了,睡吧,别哭了。”便齐身去了书房。
清晨天一放晴,林日昇就撇下顾梦影一个人骑马急慌慌地出门,顾梦影除了在门口目送他远去之外便是继续重复自己寂寞而单调的家庭生活。
他骑马自施府门前经过,下马一问,施佳珩昨日在宫中值夜到今晨还未返回,他将书信留下嘱咐侍卫定要及时交给施将军。而后他调转马头快速奔城南而去。
楚云汐原来居住的小院已经被林日昇请来的匠人修好,合欢树被移了出去,在原地上又重新栽种了新的树苗。他亲自将屋子打扫收拾整齐,又新添置了一些家具杯碗,他满心欢喜地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似得整理地一丝不苟,而后才请陈思雨和肖红叶搬进来居住。长安的陈氏绸缎庄都已关闭,陈洪负责清点,便暂时住进绸缎庄里,陈思雨不想惹人注目,经过慎重思考还是搬到这个掩人耳目的地方为妙。
可惜这个地方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楚云汐。这日当林日昇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开门的居然是绿妍。他惊讶地进了院子,只见肖红叶坐在方凳上正在剥一盆青豆,旁边还有一个空凳,想来是刚才她和绿妍坐在这里。
肖红叶一见他便没有好脸色,把方凳挪向一边。
他尴尬笑笑,屋里陈思雨、楚云汐和严青霜三人正坐在一桌说话。
三人齐齐望向他,眼眸中折射出最真实的情感。不管岁月带给他们多少折磨和困厄,无论他们面对别人还有多少心无防备、推心置腹,但当他们彼此相聚,那种久违了的舒服、松弛、踏实的感觉就会像温泉一般漫过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你愿意沉醉在里面,仿佛瞬间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单纯、坦诚、快乐是最实实在在的,是最简简单单的。
于是他高兴地加入了她们,虽然聊得是悲伤内容。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哒哒的马蹄声才从门口传来。施佳珩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穿着一身铠甲便来了。
林日昇激动地叫了一声:“佳珩兄。”等了他一天,终于将其盼来了,他慌忙迎出去,拉着他往里请。
陈思雨赶紧站起来去倒茶,严青霜进内室推了个椅子出来。楚云汐没想到施佳珩会来,脑子刹时一片空白,手脚也乱了,她突然很羡慕别人都能自如地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呆呆地不知做什么才好。
别人都正常地与施佳珩打招呼,唯有楚云汐低着头站着,他便知趣地不往里进,只挑最外面一张椅子坐下,而她坐在最里面,正好与他对着。
众人坐定,林日昇这才把水沉璧的隐情和昨日在圣上那里碰壁之事,毫无隐瞒地都告诉了大家。
施佳珩一路行来,热的一身是汗,边听他说着边大口吹着手中的茶水,等他身上的汗被院中的凉风吹干之后,林日昇也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他稍稍地抿了一口,入口还是烫,便放下杯子,看着他和陈思雨两人愁容不展的样子,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容:“以我看两位不用太着急了。水沉璧大可收好,这情也不必求了。请细思此案,此案背后乃是另有深意。”
他的笑容和话语像穿越层层乌云普照万物的阳光,一扫连日来的大雨阴霾。
楚云汐对他的话极为赞同,不禁接口道:“我也觉得怪异,大理寺每日只是如例行公事般提审犯人,查不出结果便择期再审,似乎有意拖延时日,此案是皇上亲自御批,却未限结案时日,想来圣上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自顾自说着,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似乎是在跟他交流,也好像是自言自语。
施佳珩听她说话时忍不住望向她,而后又快速移开目光,望向林日昇那张充满希望的脸:“正是。此案时隔数年,早已定案,却又被翻出来重审查,且此案往大了说是谋害圣君,往小了说也就是丢了一件贡品,全在于皇上。皇上果然当了真,将顾朝珉都下了狱,却又审而不定,对于其他涉案之人只是随意审审或羁押,也不去追踪水沉璧的下落,可见皇上审查此案,意不在查出水沉璧之下落,亦不是要为二人定罪,而是借力打力之计。”
陈思雨听出了些门道,急忙问道:“怎么说?”
经过施佳珩一提点,楚云汐心中已明白了九分,脱口而出道:“是了,圣上是囚禁两人以作人质。”这次她没克制住,正巧与他对视。
这次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对,云汐一语中第,正是如此。皇上扣押顾朝珉和陈老爷乃是两个意思。扣押顾朝珉就有三层含义,一是向顾辰施压,楚孝廉执掌朝政十几年,崔、韦等门阀士族被一一剪灭,顾氏一族迅速崛起,顾辰年迈也算是对皇帝忠心,进退有度,守臣子本分,但顾氏枝叶繁盛,宗室众多,他焉能约束周全。遂有顾湘兼田,顾沙强征,顾审私藏,顾洲贪墨,不一而足,这一装一桩一件件涉及顾氏的大案一旦彻查势必动摇国本,扰乱朝纲。这些年来朝廷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已经经不起大乱了。皇上抓顾朝珉是为了逼顾辰去处理,这矛盾就从群臣之间转到了他们顾氏宗族内部。二是便是消减太子的势力。让太子督办顾湘侵田案是圣上最为高明之处,既避免君臣矛盾激化,又是考验太子。太子若是秉公执法,必然引起顾氏宗族不满,削弱两方关系,若是有意庇护,自然又失去皇帝的信任。皇上正是拿此事试验太子呢。”他的目光温和而有力,却像一根根钉子一样,将她的钉住。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着他,此刻她觉得自己更傻了。
她愣愣地盯着他,他的话只听进去了一半,她的眼前模糊了,头脑也不听使唤地像喝醉酒似得阵阵发昏。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听什么,仿佛一只受了感召了僧侣崇拜地望着面前挥洒谈论得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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