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中这般坐了多久。墨紫幽细细看他侧脸,他那俊美容颜依旧是十里长亭初见时的模样,只是那眉目间却笑意不再,看似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隐埋着无法宣泄的悲痛。
“你当真大胆。”她终是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空,“太后大丧,举国百日内不得作乐,你也不怕金陵府的官差引来。”
“可能为她做的便只有这个。”姬渊边抚琴边叹息道,“她死时,我不能守在她榻前。她死之后,我不能以孙子之名为她服丧,为她送葬,甚至除了在皇宫哭丧之时,我都不能为她在人前掉一滴眼泪。因为这一切都可能暴露我自己。”
他如今已是姬渊,不是沈檀,所有沈檀可以为叶太后做的事,他都不能做。朝局诡谲,人心叵测,天下间的聪明人远不止他一个,某些事一旦他做了,就很容易被人看穿。
他所能做的只不过就是在这漫天风雪里,再为叶太后抚上这一阙《江南》。
“终究是我自私,负了她的养育之恩。”他语中有恨,他在恨他自己。
琴声淙淙,似流风,若回雪,琴声低语,似低泣,如倾诉,在这满天飞扬的大雪里化作他满心的悲切之意传得很远。
墨紫幽叹息不语,她顺着姬渊的视线向西看去,远处一条官道上两侧设满了各客各府的祭棚,那条官道通往乾陵。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远远的,有穿一身白布深衣的一百八十名换歌者唱着《薤露》渐行渐近,在他们身后便是由一身齐衰的楚玄和楚烈扶送的叶太后的金丝楠木梓宫,往后皆是送丧的百官命妇,再往后便是侍卫内侍宫女等仪仗。
墨紫幽站在姬渊身旁看着那送丧的队伍,听见姬渊又重新拨弦再奏一阙《江南》曲。这一遍,他的琴声远比之前无数遍都更为激烈,那激烈中满是不舍和悲痛。
曲未乱,意已乱。
曲到末尾,只见铮地一声嗡响,他指下的琴弦竟是断了一根,琴弦绷断的瞬间划伤了他的左手中指,指腹迅速渗出血珠来又在这风雪间凝结成鲜红色的冰晶。
“太后这么多年苦苦支撑只为两件事,一是保全叶家,二是等你回来。”墨紫幽看着姬渊指腹上那抹殷红,低叹道,“此生,这两件事你都为她做到,她已无憾,你并未负她。”
姬渊静静凝视着自己左手中指上那抹殷红许久,终是置琴于地,改坐为跪在这纷飞的风雪中伏身向着叶太后的梓宫长拜不起。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挽歌悲沧,在这萧萧风雪中伴着叶太后的梓宫一路远去,终究不见。姬渊却仍然长拜于冰雪之中,久久不起。
墨紫幽始终安静地为他撑着伞,陪着他在这漫天风雪里完成这最后的哀悼。
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疾,墨紫幽觉得自己已冷得浑身僵硬,却仍是却出声。终究是姬渊放过了自己,抱琴起身回头看她,道,“我们走吧。”
墨紫幽点点头,却因双足僵硬险些挪不开步子,差点就要跌倒。姬渊一把扶住她,摸到她冰冷的手,顿时就自责地皱眉道,“怪我,只当你如我一般健壮不惧这风雪。”
“无妨,走动走动便好了。”墨紫幽淡淡道。
姬渊抬眼看了一下这越来越急的风雪,提议道,“这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山路难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处猎户留下的空屋子,我们去避一避,待风雪小了再下山如何?”
墨紫幽也不想勉强自己,便点了点头,由姬渊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姬渊说的那处猎户的小屋走。
那小屋就建在半山腰,是猎户平时进山打猎时所住,如今举国大丧四十九日内不得屠宰,自也是不许行猎,再加上近几日大雪,这小屋便空置下来,倒是方便了墨紫幽和姬渊。
他们进了那座猎户小屋之后,就见这屋中无床无椅,不过在地上铺着些稻草,简陋的很。但是却有一个大火盆可供生火取暖之用。姬渊在屋外转了一圈,又发现屋后还堆着不少柴火,倒省了他在风雪中捡柴火的麻烦。他便去取了些木柴在大火盆中生了火,又让墨紫幽坐在火盆边暖身子。
身体渐渐回暖后,墨紫幽忽然就笑了,“咱们怎么总是这么落魄?”
上一回是山洞,这一回是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