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珏扫了眼他身后的那些瓶瓶罐罐,就敛了眼神淡淡道:“金玉丹还要多久?”
男子听他的语气似乎这会儿心情并不怎么好,就把话在心里斟酌了一遍才问道:“不是说只要在皇上寿宴之前就行吗?虽然现在我这里的象谷花充足,但是皇上向来多疑,若是不弄得精细一点,到时候只怕会弄巧成拙!”
宋珏对于毒术并不精通,相反地,眼前这人,也就是赵湘湘的亲哥哥赵楠自小在炼毒制毒上就有天赋,而且还是毒娘子亲自教导出来的。
毒娘子是鬼医无名的妻子,两人一毒一医,一邪一正,已经闹翻多年,但只看着在江湖上两人的名号是齐头并进,便也知这个毒娘子不是泛泛之辈。
自然而然地,赵楠也算是尽得她的真传——
因此,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珏也只能拧着眉有些不悦道:“你尽量快些就是!”
宋衍的寿辰还有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他既然答应了潘景语会尽快娶她,就要加速用金玉丹控制宋衍的进程。
赵楠点点头,又张了张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委婉问出了口:“听说王爷身边这近一年来都一直陪着一位姓潘的姑娘?”
宋珏挑眉,就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幽黑的眸子里泛上了丝丝危险之意:“赵楠,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在本王面前好歹也得自称一声属下吧?怎么的一个个都想来管本王的私事了?”
赵楠面上一顿,就微垂了下眸子然后拱手请罪:“王爷误会了,属下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您也知道您身体里的寒冰蛊暂时不能和女人同房,否则……”
宋珏脸色骤然阴沉,一口打断他的话:“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末了,阴翳中带着警告的目光斜睨了他一眼,又道:“别自作聪明!”
赵楠抬手捏了捏轮椅的把手,就抿了下唇,心里斟酌良久,最后抬起头看着他一口道:“属下还是希望王爷不要意气用事。还有,师妹一直都记挂着您体内的蛊毒,这几年也一直利用在外头的机会为您寻求解蛊之法。您……”
其实,宋珏有没有和潘景语同过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下,宋珏体内的寒冰蛊是靠着他练的至纯至阳的武功才勉强压了下去,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若是一旦触了女人的阴气,寒气入体,蛊毒会加速发作,就算最后能解了蛊也会平白损了寿命。
他之所以特意问起这事,无非也是想心里有个数——
毕竟这些年师妹孙文婧对宋珏的一往情深他都看在眼里,他自己是个废人配不上孙文婧,但也希望看着自己心里珍之重之的女人能得偿所愿。
关于这近一年来宋珏和潘景语的传闻,他听过多个版本,可是越深入了解就越为孙文婧担心——
他了解她,她是非宋珏不可的!
只这会儿,在看到宋珏眼里那股了然而又凌厉的神色之后,他后头的话突然就咽在了喉中,慢慢地就垂下了眸子。
宋珏于他来说,就宛如那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神祗,他只能带着惧意来敬仰——
当初若不是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或许今日的赵楠早已埋骨地下了。诚然,宋珏并不是善心大发,他在救他的时候就说了是为了利用他,让他替他办事,若是他敢有背叛之心,那么他不介意随时将他这条命收回去!
骨子里,他其实是怕宋珏的,怕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势和狠毒的手段,更怕的是——
他这人冰冷淡漠没有一丝感情,这样的人,没有弱点!
甚至以往和他自己息息相关的寒冰蛊,也没见他有多少放在心上……
赵楠心底波涛流转,但宋珏却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发火,反而就像变了张脸一样很快地就柔和了神色,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你的一片忠心,你放心吧,本王自己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先紧着金玉丹的事吧!”
赵楠抓着轮椅的手松了些,脸上神色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就弯了下嘴角,郑重道:“属下遵命。”
宋珏嘴角带笑地离开,可是刚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如一阵风般瞬间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重墨色。
他心中冷笑,大步扬长而去。
。
宋珏是接到小庄子传来的消息说宋衍有意为他赐婚这才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但是回来后却并不见他急着动作。然就在宋衍打算赐婚的前几日,宫里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郑王宋华渊在沈淑妃的寿辰宴上无意中闯进了乔嫣儿正在歇息的客殿中,而那个时候,乔嫣儿因为不小心弄脏了外裳正好在换衣裳!
本来说这事不大,是因为宋华渊虽然无状闯了进去,但事实上什么都没看到——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乔嫣儿其实已经刚刚换好了衣裳。可偏偏不巧那时候又有几位世家夫人也恰好往这边来,她们没弄清什么情况,但就看道乔嫣儿与宋华渊惊慌失措地共处一室,且看到这情景之前还听到了乔嫣儿尖利的惊呼声。
如此一来,此事自然也是瞒不住了,而且众口相传之后也就慢慢脱离了原有轨道。
原本宋华渊身子不好,若非今日是生母沈淑妃的生辰,他也不会进宫,哪成想这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就惹上了这等祸事!
彼时,皇帝的承德宫里,乔嫣儿红着眼睛靠在乔大夫人怀里,时不时还拿着帕子一抽一抽地拭着眼角的泪水哭得梨花带雨。
而宋华渊则垂首跪在地上紧紧地捏着拳,双唇抿紧一言不发。
沈淑妃虽然心疼自己儿子遭了无妄之灾,但是到底这事是女儿家吃亏,乔家是高门大户,乔老太爷和乔大老爷又都身居要职——
若是没人看到也就罢了,眼下,这事可真是不好办……
这样想着,她就偷偷拿余光打量了下正黑着脸坐在上首的宋衍,刚想开口,一旁苏皇后就笑着道:“皇上,臣妾觉着这么细细看来郑王和乔大姑娘还真是男才女貌,既然今日事情都发生了,横竖乔姑娘尚未婚配,倒不如就让郑王将人娶回去吧!虽说只能给个侧妃的分位,但礼数上倒是可以酌情松泛一些!”
沈淑妃听了后不喜反惊,顿时就脸色大变,心里急得恨不能上前直接扇这可恶做作的女人几个耳光——
这苏珑口口声声撮合他们二人,分明就是故意反其道行之想惹怒宋衍,谁不知道眼下中立的乔家是一块大肥肉,她就不信苏家和信王会眼睁睁地看着乔家站到别的皇子身后!
别的她不怕,她就怕宋衍误以为这事是宋华渊刻意为之意图要将乔家拉拢旗下。
宋衍多疑,且不喜皇子大臣拉党结派——
尤其是在近些年上了年纪后,更加忌讳这种事情。
自废太子谋逆后,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宋衍或许自己心中早有人选,但却不容许旁人干涉或参与他的决定,不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不会放权!
这一急,沈淑妃唇瓣就抖了抖:“皇上……”
宋衍脸上神色未明,凌厉的眸子在屋中转了一圈后就落到了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宋珏身上——
原本今日他是借着宋珏进宫的机会打算将乔嫣儿的事情和他挑明的,可是才刚刚开了个头这边宋华渊和乔嫣儿就出事了!
但是既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发生,宋衍想赐婚的打算也就没有消退,此番只要宋珏开个口表态这事就能过去,到时候他下旨赐婚也不会有人敢将今日的事情在外头胡说八道。
宋珏今日本不该掺和这事的,可宋衍大约已经是在心里自动将乔嫣儿划归为他的人,就将他一并带过来了。
这会儿,感觉到宋衍略显沉肃的视线,宋珏就坦然一笑,对着宋衍拱了个拳:“孙儿倒觉得乔姑娘和六皇叔天生一对,佳偶天成!”
闻言,乔嫣儿猛地从乔大夫人怀里抬首眼神哀怨地看了宋珏一眼,顿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更委屈了。皇上皇后都在,乔大夫人哪敢放肆,只能低低地安抚着她。
宋衍却是脸色骤沉,黑得仿若滴墨,他眯着眸子,目光有些阴翳,就连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真的觉得他们二人相配?”
宋珏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宋衍眼中强大的威压,依旧嘴角带笑,语气闲适道:“是!”
很简短的一个字,却铿锵有力。
“好,真是好!”宋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他宠爱宋珏是一回事,但也绝不容许宋珏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忤逆他——
他就不信刚刚宋珏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目光一转,宋衍对于坏了他事的宋华渊也十分不满,顿时脸色就更加难看,于是稍一权衡就带着怒气沉声道:“传朕旨意,乔家大姑娘赐为郑王侧妃,着钦天监择个吉日让人进门!另,郑王罚俸一年!”
“儿臣遵旨,谢父皇恩典!”宋华渊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没有,就重重地磕头谢恩,不过这会儿他匍匐在地上也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起伏。
而乔嫣儿则是在宋衍的话音刚落之后就身子一软晕在了乔大夫人的怀里,乔大夫人心肝儿一颤,赶紧就半搂半拖着她跪下来请罪。
宋衍这会儿没心情理会他们,就挥了挥手让人全都退下。
宋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彼时,宋衍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但那眸底的炽烈又像是透过他在看某个回忆中的人,半晌,他不容置疑地凉凉道:“既然你不喜欢乔家那丫头,朕会再为你择别的王妃。”
顿了下,眼底浮上了一丝杀意:“至于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宠妾即可,若是她敢有非分之想,朕绝容不下她!”
警告,也是威胁——
若是宋珏再敢抗旨,那么第一个为此事所累的就是潘景语!
宋珏只是弯了弯嘴角,鼻间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就背脊挺直地绝尘而去。
后来回到锦和园的时候,潘景语听他说了这事,就挑了挑眉:“那郑王和乔嫣儿这事是你安排的?”
宋珏笑了笑,就挑起了她的一缕秀发在指间把玩,然后漫不经心道:“本王和宋华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潘景语向他递了个不解的眼神:“什么意思?”
宋珏弯着嘴角,眼底却又隐隐带着些幽暗的嘲讽之色:“宋华渊对乔家觊觎已久,本王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上辈子,乔嫣儿也是宋华渊的侧妃,虽然不知道中途是宋华渊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弄到了手,但是现在他只是让一切回到既定的轨道上罢了。
潘景语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敢情这个郑王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那他一直借病躲在府里不理朝政是想看着仁王和信王两派坐山观虎斗,最后再来个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潘景语就忍不住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郑重而又认真地看着他开口道:“那你呢?你也爱这万里江山,富贵荣华吗?”
宋珏愣了一瞬,须臾,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一层,他挑着她的秀发拂过自己的鼻间,闻着那一缕幽香,就幽幽开口道:“本王当然爱了!”
权之一字,自古以来就令人心神向往之,不仅是因为它背后代表着的至高无上、为所欲为,更因为——
他可以,爱他所爱、护他所护,终其一生,再不用爱别离、难相守……
然此时潘景语却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隐着的异样星光,她心中幽叹:“原来,宋珏最后的目的也是那金銮宝殿上的九五之位……”
另一边,承德宫里,宋珏等人走了之后,宋衍就进了内室,然后走到龙案前缓缓打开了一轴画卷——
画上墨迹早已沉沥,可以看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宋衍小心翼翼地将画放在了案上,然后抬手轻轻抚了上去——
画上是一个姿容妍丽、身姿窈窕的美妇人,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臻首娥眉、琼鼻樱唇,发若柳丝、肩若削成,只这样一眼望去,仿佛还能看到她脸颊上的两个梨涡里透着的笑意就这样渗过画卷溢了出来……
宋衍满目柔情,近乎痴迷般抬手沿着她精致的脸部轮廓细细描绘,最后停在了眉间那一颗摄人心魂的朱砂痣上——
画这幅画的人很用心,一勾一描皆将女子的美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半晌,宋衍幽幽一叹,嘴角似乎是扯起了一抹苦笑:“妍儿,你说……朕该拿那孩子怎么办?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宋珏要是还有母亲在身边,定然不会养成今日这样教养不化、顽固不堪的性子。
宋衍卸下往日的深沉冷厉,眉眼之间只剩下了温柔小意,他坐了下来,看着画卷上的女子,自言自语道:“这些日子朕总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想来也是累得太狠了,想要歇歇了。有时候,朕也在想,是不是这些年都做错了?不该这么纵着他、宠着他,让他树敌无数,万一有一天朕走了,你说,将来的一国之君会放过他吗?本来,朕想着,让他娶了乔家的女儿,将来无论怎样在朝中也算多了一份保障……”
似胡言乱语般自说自话,似乎是想起些什么,又冷笑着幽幽叹道:“哦,你大概不知道吧?乔正那老儿其实是朕的人,他和苏玖不一样,苏玖当年也是朕的人,可是现在有了自己拥护的皇子就有了异心了!所以啊,朕这么多年不让乔贵妃生下皇子还是对的,乔家是朕准备留给珏儿的,乔贵妃再像你,也始终比不上你啊!可是珏儿那孩子不省心,他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甚至为了她几次三番的跟别人动手。也罢,既然他不愿意娶乔家的这一位,总还有别的合适的。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只要懂得识时务,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老六娶了乔家的女儿也好,这样他和乔家的关系就更厚了一层……”
宋衍说着说着,心里的思绪就浓了一层——
即便他不舍放权,但也知大限是迟早的事,所以有些事情早在安排之中。
他属意的储君是宋华渊——
一则是因为他善于隐忍,最像当年的他。
再来是因为他的母妃沈淑妃性子温婉、善解人意,是这些年后宫中唯一一个称得上合他心意的女子,他虽然不爱她,却习惯有她多年相伴。
而最后一点就是因为宋华渊的外祖沈家式微,他将来要坐稳皇位,就一定要靠乔家的辅佐。彼时,宋珏多少也能从中求得一份安稳荣华。
不错,他给宋珏的定义只能是安稳,他能宠他,但是不允许他觊觎皇位,也不会给他任何涉足朝政的机会。
他这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富贵闲王即可!
。
赐婚的事解决之后,宋珏依旧一直陪着潘景语住在锦和园里,再回宸王府是因为某一天晚上伤痕累累的潘子韧找上了门。
彼时,潘景语和宋珏急急赶回去的时候,府医已经及时为潘子韧上了些药,看着他胳膊上那些鞭痕时,潘景语的眼里几欲喷火,带着些颤抖的声音里浓浓怒气已经几欲喷薄而出:“怎么回事?子韧,是谁打你了?”
潘子韧一见到潘景语立马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阿语,妹妹,你快回去救妹妹!”
潘子韧嘴里的妹妹从来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潘淑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