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更衣期间,林如海问道:“我方才见春兰那丫头在影壁内的二门角上红着眼睛,偷偷抹泪,不是她家里有事吧?”
贾敏听了手上一缓,接着替林如海束上锦带,口中却说:“这几日好不繁忙,老爷不说,我竟没注意春兰在跟前的时候怎比之前少了。”
林如海不觉贾敏有异,继续说道:“你待她最是亲厚,与别个不同,不若问问。若家里真有什么难处,告两日假家去一趟,银钱上,咱们帮衬帮衬也使得。”
贾敏听了这话,心下感动。上一世自己只顾自己贤惠的贤名,竟忽略了自家相公这许多好处。为人正直仁善、对自己体贴、对下人宽和。上辈子春兰这般在老爷面前装模作样、迎风洒泪,老爷也说过这番话。当时自己只当老爷对春兰动了心,越发信了母亲的话,自己为显大度主动把春兰纳入房中。
其实便是收了春兰做屋里人之后,老爷何尝主动去过春兰房中,还是后来没有子嗣,自己提醒老爷也要顾及一下各房各处,林如海才偶尔去一回。
当时只当自己做得很是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处。直到自己死后飘荡于京城各处,听各家夫人对人诉苦,才知道那些偷腥的伪君子,有多少是勾搭上手之后纳入房中,几时会先在正妻之前提起的?老爷让自己关怀春兰,便是为了避嫌,不和正妻的丫头往来。便是提一句,也是因为她是自己看重的丫头,老爷提那么一嘴,也是看重自己的缘故。
可惜如此浅显的道理,贾敏竟然用了多活一世的时间才明白。
贾敏回过神来,方站起来一福,温言道:“老爷如今高中乃是大喜,趁此老爷大喜之时,我想替春兰求个恩典。”
贾敏突然内宅之中行此大礼,倒吓了林如海一跳。忙扶住贾敏问何事。
贾敏巧笑道:“春兰如今也十九了,正是女儿家韶华好的时候。虽说按例二十五岁方是时候放出去,但是女儿家二十五到底耽误了花期。春兰自小跟着我,处处尽心,看在春兰往日好处的份上,我想替春兰求老爷的恩典,现在便消了奴籍放了出去,由得她家自择一户好人家,做正紧娘子,总强于配个小厮,子女依旧为奴。”
林如海见贾敏双目如明星一般看着自己,烛光摇映下,更显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帮贾敏将脸庞一缕秀发拢到耳后,温言道:“你能为她日后打算,那是再好也没有。只是她原是你带过来的贴身丫头,你自己做主便是,怎么反倒求起我的恩典来了?这样施人恩惠的事,由你亲自料理,下人们记得你的好处,以后只会更尽心的,你管起内宅也更顺手。”
其实林如海早看出春兰故意在自己面前打扮得风姿妖娆,只是那是贾敏最看重的丫头,又是贾敏娘家带来的,便不好说什么。若是说多了,反而让贾敏觉得自己容不下她身边人,伤了夫妻情分,故此贾敏今日自己提起,林如海并不反对。只让贾敏自己做主便是。
贾敏细心观察林如海脸色,说要放春兰出去,丝毫没有不舍之色,更加确定上辈子是自己自误了,林如海并不曾对春兰起半分兴致。贾敏只觉内心平安喜乐,与上辈子面上欢喜大度,内心酸楚全然不同,因说道:“虽说春兰是我娘家带来的,但是我既为林家妇,她自然也是林家人。老爷是一家之主,此事理应老爷作主。”上辈子多少贤惠之举是刻意为之,这句话却发自肺腑了。
“既如此,我便做主了。”林如海正色说。贾敏见林如海面色严肃,心下又有些小忐忑,不知林如海如何定夺。
却见林如海伸出右手,食指在贾敏小巧的鼻子上一刮:“一家之主发话了,内宅之事全凭夫人说了算。”贾敏猝不及防,被林如海逗得脸上一红,引得林如海哈哈大笑。
贾敏也被逗得略微含羞的笑了,接着说:“既如此,我便索性大胆些。如今府上只有我夫妇二人,里里外外奴仆却有几百人,我想着趁着这次老爷大喜,咱们格外开恩放一批出去,也趁此好好清理一遍。没有差事可派只领着月钱的,一律放出去,免了他们的身家银子便是老爷的恩典。
或者办事不尽心还贪墨污弊的,该当送官法办咱们也不护着。只留下尽心爽利的几十人咱们夫妇使唤尽够了。我留心看着,咱们夫妻两个使不了几个银子,账本上一查银钱却如流水一般的使,虽说咱们家不缺那几个钱,也不是这么作践法。”
林如海早觉得家中开销甚大,但是贾敏嫁过来之后,从国公府千金变成侯府儿媳,规制本就降了一等。自己父亲过世之后,更是白身,规制和从前更加不能比了,若是削减用度,只怕委屈了贾敏。他素知贾府排场大,为了贾敏不至觉得委屈,便一直不提这事。不成想贾敏如今自己提出来了,哪有不允之理,便点头称是,连夸贾敏想得周到。
贾敏上辈子亲眼看见荣国府赫赫扬扬终至后手不接,如今仍是触目惊心,自然趁早料理省检之事。又和林如海细细分析利弊,夫妻俩商议已定,先不惊动下人,以免打草惊蛇。贾敏先留心着内务不当之处,林如海也暗中留心外务买办、田庄当铺上的管事。有不妥之处先暗中记下,梳理证据,待到林如海休沐之日一并料理。
经此长谈,林如海只觉贾敏长相出挑、待人得体、气度不俗倒是其次,这一分当家主母为家族长久计的心着实让人敬佩,从此以后待贾敏更加一心一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