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制止了。
在床边坐着的郑梦境一直沉浸在前世的那些离别悲意之中,等视线所及之处有龙袍的边儿才发现朱翊钧已站在了自己的跟前。她慌忙抬起头,两行泪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滑落。
朱翊钧是个惜花人,郑梦境又是他如今心尖子上的那一个,哪里能能看她哭了。
“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朱翊钧坐在郑梦境的身边,将人拦在怀里,没等郑梦境说话,自己就先把宫里能数得上的挨个儿想了遍。不会是仁圣太后,陈太后素来吃斋念佛不理事。亦不会是自己的生母,她如今全副心思都放在已怀了孕的王宫嫱的身上。
莫非……是皇后?
朱翊钧的眉头皱了起来。今日午后皇后就打坤宁宫过去见他,并将两封书信并一个犯了事的小太监推出来,言明是翊坤宫送来的。朱翊钧只草草看了信,并没有想太多就交给了冯大伴去处置。
难道皇后因翊坤宫与凤阳圈禁的前辽王府有所牵扯而责怪于淑嫔?
朱翊钧对王喜姐并不怎么喜欢,只因少年夫妻,又是元后,便一直敬着她。可王喜姐多番打死宫人之行,颇让朱翊钧不满,可在这宫里并非什么大事,至多是不慈罢了。若真是王喜姐给郑梦境委屈受,朱翊钧可是忍不了的。
“奴家有陛下看顾,哪里就有人会给奴家气受了。”郑梦境缓缓握紧了朱翊钧宽厚的手,温暖的感觉从手直达心口。这暖流叫郑梦境先前的那些纷乱思绪一扫而空,自嘲是庸人自扰。想的再多,也不如这真实的温暖来得叫人安心。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也是暌违十几年后第一次再见朱翊钧。眼前的朱翊钧与郑梦境印象中的朱翊钧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让郑梦境心里生出感慨来。无论重生前后,三郎是最舍不得自己受委屈的。
朱翊钧却不信这话,“可是皇后因那太监和书信的事数落你了?她素日就不慈不和,朕早就……”
郑梦境用手轻轻掩了朱翊钧的嘴,一双翦水瞳波光婉转,“哪里就能怪得了娘娘?是奴家的不是。”
朱翊钧挑眉,握着郑梦境的手加重了些力道,似乎想给她一些勇气,让她能够说出来。
“奴家是想起了张先生。”郑梦境眨了下眼,眼睫上沾着的细小泪珠被眨地四散开,她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柔婉些,“听闻张先生病得很厉害,不知如今可好?”
一提起张居正,朱翊钧就再没了调笑的心思。他沉沉道:“先生的病……却是很不好。”说着,想起往日张居正与自己的相处,带上了哭音,“不管朕换多少个太医,都无济于事。许……就这几日了。”
朱翊钧抬起头,吸了一口气,想把眼眶中的湿意给憋回去,“朕……今日朝会后去了张府,先生不顾病体仍在处理政事。我大明有先生这样的人,幸也!”
郑梦境握紧朱翊钧的手,朝他点点头。
朱翊钧抽出手,轻轻在郑梦境的发上抚过,不无伤感地道:“朕,答应了先生。先生功大,朕……无以为酬,只、只看顾先生子孙罢了。”
想起张居正听了此话之后的老泪纵横,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的朱翊钧转身抱着郑梦境大哭。
冯保朝宫人们使了个眼色,领着众人鱼贯而出,并将殿门关了起来。
“小梦,朕好怕。父皇英年早逝,如今又轮到先生。看着一个个对朕好的人这般早地就离开朕……小梦,你会不会也先朕而去?”
郑梦境的心被揪地生疼,她反手将朱翊钧抱在怀里,一下下轻轻摸着他的背,安慰道:“哪会呢,陛下难道不要同奴家一起生同寝,死同穴吗?先生工于谋国,鞠躬尽瘁,也算是……死得其所。”
朱翊钧的声音闷闷的,“倘或不是为国忧心,先生哪里就会罔顾病疾,劳心焦虑至斯。是朕……无用,累先生这样的年纪便要早早去了。”
“陛下说哪儿的话。”郑梦境想起死后所见的大明国破,也起了悲意,她将眼角的泪偷偷擦在龙袍上,“奴家以为陛下做的很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要做的是明君,而非圣人,哪里就不会有错呢。”
这话还是没能让朱翊钧高兴起来,他抱着郑梦境不肯撒手,许也是不想令郑梦境看见自己的哭脸,声音里透着孩子般的委屈,“朕儿时顽皮,慈圣太后便常训我,还说过要让潞王取而代之。”朱翊钧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狠厉,“朕就那样……不如潞王?!”
郑梦境没有答话,她垂下眼,只一遍遍轻轻拍着朱翊钧的背,让他慢慢被安抚下来。
当年李太后说的这句话,永远都是朱翊钧心中的那根刺。无论他用至孝来掩饰多少次,都无法抹去。
“幸而彼时先生在。”朱翊钧有些后怕,他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张居正,自己的帝位是不是就真的会被皇帝所替代。
郑梦境轻轻拍着朱翊钧,应和道:“是啊,幸好有先生。”
兴许为他人做嫁衣也不是坏事,张居正对三郎有恩,自己既知日后张家之苦,理当替三郎报恩才是。
就算是报答这么多年来朱翊钧对自己的眷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