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不见曙光,聂猛就已经起来,绕着院子打完一路拳。拳是幼时跟一个云游道人学的,颇有几分威力,拳风过处,摇动一地灰白的树影,种在墙角的木槿花丛也幽香四散,阵阵扑鼻,令人气爽。
收了势,长吁一口气,正待到井边打桶水擦身,聂猛却听见院墙外“扑通”一声,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咒骂,听声音,竟是街上的惯偷王狗儿。他不由皱起眉头。
王狗儿此时趴在地上,暗叫倒霉。
他本是趁夜到一户人家偷了几件衣裳,并几钱散碎银子,急急赶回,却不防路边横着一截物事,绊了个踉跄。
好死不死,他竟倒在聂家门口。
聂家大郎何许人?传言,他可背着人命!
而且,他素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又一向爱管闲事,若是叫他听见动静,自己岂能讨了好去?
虽然摔得生疼,王狗儿也不敢叫痛,咽下一串咒骂,轻手轻脚爬起来,想要溜走。可是已经晚了,“吱呀”一声,聂家大门打开,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铁塔般堵在他面前。
“大、大郎……”王狗儿咽了口唾沫,赔笑道。
“鸡鸣未起,你在街上做什么?”聂猛的一双浓眉下,目光如炬。
“我,我……”王狗儿情知瞒不过,低头瞄一眼聂猛砂钵大的拳头,心里一阵惊慌,翻身拜倒,哀求道:“是我糊涂,大郎千万饶命!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又犯毛病,到南边开布庄的张家偷了几件衣裳,您大人有大量,抬抬手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除了衣裳,没别的了?”聂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王狗儿嚅嗫着,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最后还是咬一咬牙,从鞋底抠出几块碎银子,摊在掌心,“再没别的了。”
“送回去。”聂猛淡淡地说,“若有私藏,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敢不敢,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大郎。”王狗儿应声不迭,磕头如捣蒜。
“去吧。”
王狗儿如遇大赦,转身就朝来路溜走,险些又拌一跤。
“娘的,又是这个木头橛子,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一腔怨气不敢朝聂猛发泄,王狗儿骂骂咧咧地,狠狠朝那拦路的物事踹了一脚。接着,他发出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地爬回来,抱着聂猛的大腿不撒手,指着后面语无伦次道:“大、大郎,那边好像躺着个死人!”
聂猛心中一凛,凝目望去,见大门台阶下黑乎乎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
“怕什么!”他朝王狗儿踢了一脚,“去我灶房上取火来,先看清楚再说。”
王狗儿应声去了,聂猛朝那物事大步走近,还未靠前,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他不避污秽,上前探手一摸,似乎确是个人。
不多时,王狗儿一手举着油灯,一手笼着火,小碎步跑过来,把灯往黑地里一照,果然是个人。
只见这人跌坐在墙根下的污泥里,浑身上下又脏又臭,衣衫破旧,糊满泥巴,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枯草,只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似是已经死了。
“咦?”王狗儿忽然发出一声惊讶。
“怎么,你认得?”
聂猛伸手放在那人鼻端,探了探鼻息,没有丝毫的反应。
难道真的死了?
他盯着那人无神的双眼,看不到丝毫生气,却又像是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这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那人非生非死,而是介于生死之间。
“我认得,她是个婊子!”王狗儿叫道。
“哦?”聂猛皱起眉头。
“大郎是个正派人,不常去那种风月地方,因此不知。”王狗儿已经不再害怕,反而略带亢奋地说:“这个女人,我在城南的醉月楼见过,也不知是鸨儿从哪里捡来的,浑身又脏又臭,身段倒是不赖,就是脑袋不好使,还是个瘫子,鸨儿给她在猪圈旁边搭了个棚子,专门接那些不入流的劳力,只要给钱,不拘多少,就能弄上一回!”
“知道的倒挺清楚。”聂猛盯着王狗儿,冷笑一声。
“大郎切莫误会,我可没弄过她!”王狗儿急忙撇清,“还真不是骗您。那天我特意花了一文钱,想着咱爷们也去开开荤,可是事到临头,看这娘们实在是有些邪门,一双眼珠子黑幽幽,让人瘆得慌,我越想越怕,不敢下手,干脆提上裤子溜了。为这事,我那帮狐朋狗友没少笑话我,可我一点都不在乎,名声能比性命还重要?谁知道她是人是鬼呢。我可听说,有些女鬼就喜欢装扮成人的样子,专吸男人的精气!”
“那依你看,她到底死了没有?”
王狗儿大摇其头,“肯定没死。要不怎么说她邪门呢,不拘什么时候,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
聂猛点点头,站起身回转家门。“既是如此,就劳烦你把她送回醉月楼,让老鸨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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