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高层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三人。
大门阖上,陆适含着笑,随手翻了下鉴定报告,看都没看一把推开,双脚搁上桌,道:“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这种谣言都敢造,我怕爷爷的棺材板快按不住了——”小声,“不怕他老人家晚上来找你。”
陆老先生轻轻地摇了下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样不堪,陆家的血脉,我比谁都要看重。”他示意,“高南,你说。”
陆适收笑,视线落到高南脸上。
过两秒,高南开口:“这里有两份鉴定报告,是拿你的血液样本做的。一份,是和陆老先生做的比对,你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另一份,是和全国打拐dna数据库里的一组数据做的比对,亲子关系概率值是.%,结果是支持。”
陆适嗤笑:“这东西几张纸,以为我会信?”
“你大可以自己去一趟鉴定中心。”顿了顿,高南又加一句,“钟屏是专业人士,你也可以问她。”
“嗬——”陆适凉凉一声,虽坐着,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逼视感,过片刻,他问,“为什么?”
高南垂眸不语。
“哦?看来这件事,你还不知道。”陆老先生突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高南今晚会同我站在一起?”
陆适下巴一抬,等着他往下。
“因为他将入赘陆家,和学儿结婚,他是我孙子的亲生父亲,也将是我的接班人。”
陆适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目视高南。
陆老先生笑着摇头:“陆适啊陆适,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好兄弟?我毕竟养了你二十年,现在再教你一点,这世上除了自己,对谁都要防一防,如今连亲缘都不一定可靠,何况是这种所谓的‘兄弟’?希望你下一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说着,按下自动轮椅,打开会议室的门,守在外面的属下立刻去推他。他道:“正事已经讲完,是不是谣言,你自己可以去验证,公司里的东西尽快收走,希望你不要再做无谓的事,好好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门敞开,风灌进室内,轮椅滚过地毯,无声无息。
陆适攥着那两份鉴定报告,慢慢走出门,忽然问了声:“你哪里来的血液样本?”
身后的人脚步一滞,“体检那天,你抽了血样。”
陆适又问:“你跟学儿的事,多久了?”
高南不语。
陆适:“当初我逼她做亲子鉴定那一出,你跟她串通?”
高南说:“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陆适点点头,往前走。稍顷,顿住脚,霍地回转,一拳挥出,“她那会儿才十九岁,你他妈搞她?!”
“砰”一声巨响,高南被打得一头撞上门板,陆适冲上去,拎住他继续挥拳。
电梯口的陆老先生偏头望去一眼,冷笑道:“走吧。”
一行人进电梯。
高南被打了数下,一阵晕眩过后,终于反抗,拳头直击陆适面门。陆适被打得偏了头,拳头更加用力。
高南大声:“你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到底干了什么,怎么给我下得套!”
“你搞了她还说风凉话?!”陆适青筋爆起,厉声质问,“你他妈的背叛我!你居然敢背叛我!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他抓住陆适衣领,“你以为你自己把我当兄弟?我呸,我是你的司机,你的跟班!你对我呼来喝去,要我干什么干什么,连你家来客人还要命令我去开门,凭什么?!我们都坐过牢,凭什么你出来后能念大学能当老板,我是个下九流?!你他妈比我高贵多少?!”
“我把你当兄弟,你是这么想我的?!”
“兄弟?哈哈——好兄弟,那我告诉你,我喜欢钟屏,你把她让给我?!”
陆适一怔,额头青筋还爆着,听见他这句话,筋脉一跳,“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让?”高南笑着说完,一字一句,“要知道,钟屏是我先看上的,是我先让的你!”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早看上了她,比你早!”
“放屁!你先看上她?你跟她认识多久!她是我女朋友!你当初怎么不说?!你现在说什么都行!”陆适把他推向墙。
高南后背一砸,“你以为是我不说?!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在攀岩馆里给你发视频!”
他当初把钟屏的攀岩视频录下来发给陆适,想告诉他,他觉得她有点意思,想追她,可是电话里陆适突然说要买直升机,没给他机会。后来陆学儿逃跑,行峰山上出事,等回来养完伤,他再见到钟屏时,是陆适领着他去sr送锦旗。
高南咬牙切齿:“我在你身边像一条狗,你一个电话我要到,你要干什么我必须要腾出所有时间给你当司机,连喜欢的人都得让你,你说你把我当兄弟?放屁!”他一个用力,把陆适打了下来。
“你现在是个杂种,连狗都不如。我为什么要背叛你——”高南擦着嘴角,“我让了你十几年,当了你十几年的跟班……我下半辈子让陆学儿毁了,你那个所谓的妹妹,让我平白无故多出个儿子……怎么,我不该拿点利息?我告诉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全都是我的,我的!我高南的!”
“畜生——!”
有人不停地喊:“别打了,别打了,快来人,服务员,保安!”
那两人在会议室门口打得你死我活,酒店工作人员匆匆忙忙来拉架,陆适一脸血,从地上爬起来,保安想扶他,被他甩开。
工作人员急问:“陆先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陆适用力一拽西装,喘着气,指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高南,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踉踉跄跄走了。
工作人员一批跟着陆适,一批去掺高南。
地板瓷砖上躺着一部手机,章欣怡捡起来,望着陆适离开的方向。
她早在这里,这几人从会议室里出来,没人注意她,她目睹了一切经过,此刻还震惊地难以复加。
手机按键不小心被她一碰,屏幕上显示三个未接来电,是钟屏,她还没回神,静音的电话又悄无声息进来,章欣怡顿了两秒,抬脚朝陆适追去,想还他手机,谁知才几步,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将手机一把抽走。
“诶——”章欣怡转头,戛然而止。
高南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身子微晃,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半晌,递给章欣怡:“接。”
章欣怡一愣,不动。
“接!”高南命令。
章欣怡颤了下,缓缓地,去拿手机。
“知道要说什么吗?”
章欣怡看着他,按下接听,话筒里是熟悉的声音,“喂,陆适。”
高南示意。
章欣怡咽了咽口水,说:“钟……钟屏,是我。”
钟屏:“……你?”
“我……章欣怡。”
“章欣怡?……陆适呢?”
“他……他现在不方便。”
“……你怎么拿着他的手机?”
章欣怡看向高南,高南面无表情。
章欣怡道:“他喝多了……我在照顾他。”
钟屏:“……”
章欣怡:“我先不跟你说了,还有事,拜拜。”电话一挂。
高南瞥着她,冷冷一笑,从她面前走过,眼神中的嘲讽让章欣怡一个激灵。
章欣怡道:“你那什么眼神,是你让我说的!”
高南置若罔闻,头也不回。
章欣怡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着手机。
卧室里,钟屏放下手,直愣愣地盯着手机看。
小堂妹躺在边上,关心地问:“姐,怎么了,姐夫有事?”
“……嗯,估计有事吧。”
“你别太担心,等明天他上家里来好了,伯母嘴硬心软,等她看到姐夫真人,再听他解释一下,很快会气消的。”
“……但愿。”
钟屏顿了会儿,又去拨陆适的号码,这回变成了关机,她不信,又接连试了两次。
最后钟屏把手机搁到一边,拉起被子,关床头灯,躺了下来,“睡觉了。”
过了会儿,小堂妹问:“姐,你说姐夫他会不会骗你?”
边上许久没回,“姐,你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声,小堂妹掖紧被子,安然入睡。
黑暗中,钟屏迟迟未阖眼。
陆适一路驱车,闯进钟屏小区,在楼下胡乱一停,跑进里面,连按电梯,终于等到电梯门打开,他按下楼层,手扶着轿厢。
一层一层上升,“叮——”他冲出电梯,大力拍门。
拍两下,没人开,陆适喊:“钟屏,开门!”
继续拍,依旧没人。他使劲砸:“钟屏,钟屏!”
砸了十几下,隔壁业主开门说了声,“轻点,都几点了!”
陆适根本听不见,他翻找手机,口袋掏遍,只翻出了烟和打火机,还有几串钥匙。陆适低头拍门,喊:“钟屏,钟屏。”
额头抵住门板,声音放得极轻:“钟屏,帮我开开门,钟屏……”
“钟屏,起来,帮我开门。”
“帮我开开门,开开门,钟屏……”
天渐亮,钟屏朦胧睁眼,轻手轻脚下床,进卫生间洗漱完,走出卧室。
钟妈妈给保姆列了菜单,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说:“你来看看菜单有没有问题。”
钟屏走过去。
“他有什么忌口的,你划掉,待会儿王阿姨去买菜。”
钟屏道:“他什么都吃,菜单挺好的。”
钟妈妈想了想,又写几样,交给保姆,问钟屏:“今天起那么早,不跑步?”
“不跑了。”
钟妈妈也不多问,拍拍她的脸:“那别赖沙发上,去,自己上厨房盛粥。”
吃过早饭,钟屏陪妈妈看电视聊天,小堂妹乖乖地在卧室做寒假作业。九点半,保姆进厨房准备,阵阵香气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小区里下完象棋的钟爸爸回来一闻,说:“饿死我了这香味。”
钟妈妈道:“再等会儿,先吃两块饼干。”
边上钟屏起身离开,钟妈妈看了她一眼。
钟屏回卧室打电话,一如昨夜,手机关机,她连发数条微信,小堂妹在边上担忧地问:“姐,怎么了?”
“没事,好好写作业。”
接下来两小时,她来回三四次,打电话发信息,直到过了十二点,钟妈妈把遥控板用力一摔,怒气冲冲:“你再敢躲房里打个电话试试!”
钟爸爸和事佬:“你跟孩子凶什么,别气别气。”
钟妈妈一把甩开他,“他来不来,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他是心虚,那晚怎么回事明摆着了!算真是他做的,说好的上门时间他却不来,连通电话也没有,这么不尊重女朋友和对方父母的人,也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
钟屏抿唇不语。
“不等了,吃饭!小妹出来吃饭!”
午饭过后,钟屏要出门,钟妈妈没拦她。
钟屏开车,直接去了陆适家,保安那留过她的车牌信息,见到人直接放行。
电话还是没通,钟屏上楼敲门,好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拿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突然手机一响,忙拿起来,看见“小雯”两个字,钟屏失落地接起。
“钟屏?”
“小雯,什么事?”
“沈辉现在找不到陆总,陆总在不在你那里?”
钟屏皱眉:“我也找不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昨晚我发烧,沈辉在医院陪我,我们都不知道陆总出事了,今天公司群里消息已经爆了,消息是从高层传来的,已经百分百确认。”
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钟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的,等那边结束最后一句,她冲进电梯,下楼开车,出了小区,一时迷茫,一记尖锐的车鸣声响过,她忽然想到自己住处,马上调转车头。
车子快开到公寓楼下,钟屏远远看见横在绿化带边上的路虎,她心下一松,马上又提起,急急停住车,冲进楼里。
阴凉的过道上弥漫着浓郁的香烟味,钟屏见到家门口坐着一个人,敞着西装,里面薄薄一件衬衫,纽扣胡乱松着,领带早已解开。
一地烟头,他鼻青脸肿,鼻周和唇边糊着一团团干涸的血迹,头发杂草一样塌着,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眼皮轻轻颤动,他睁开来,反应迟钝,过许久,仿佛确认出了面前的人,他才开口,嗓子枯井一般。
“我没……钥匙……”
钟屏眼泪一下子决堤。
寒冬腊月,陆适这样在走廊上坐了一晚,四肢已经麻木僵硬,钟屏打开门,半抱着他进屋,放沙发上,立刻去开空调,抱来一条被子,灌好热水袋给他,又拿来毛巾替他擦脸。
陆适头晕脑胀,抱住人,冰凉的手给她擦眼泪,碰了她一下,似乎有点嫌弃自己,又放了下来。
钟屏握住他的手,一边掉着泪,一边给他擦血渍,干涸的血遇水即化,毛巾很快变色,像是给心脏划了一道又一道,鲜红的颜色充斥着她整个胸腔。
“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你没给我钥匙……”陆适捏着她的手指头。
钟屏毛巾一扔,眼泪掉得更凶。
陆适跟她讨过钥匙,她没给,他昨晚只身一人,走也不走,怎么都等不到她的人。
现在见到她,也只有这句话,她没给过他钥匙……
钟屏泪流满面,抱住他脖颈,“陆适……陆适……”
陆适笑,抚着她的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钟屏摇着头。
浴缸里放好热水,钟屏让他泡了一个澡。陆适洗干净,躺**,喝了两碗粥,轻轻地舒口气。
钟屏抚着他的胸口,问:“好点没,还饿不饿?”
“饱了。”
“头还痛吗?”
陆适摇头,把她抱过来,“你昨晚睡你爸妈那儿?”
“嗯。”
“昨天晚上……陆学儿他爸,给了我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我跟高南打完架,忘记拿了。”陆适皱了皱眉,忽又展开,一笑,“拿不拿都无所谓,反正这事他们一定会弄得人尽皆知。你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儿子,我都不知道我哪来的。”
钟屏抓住他手臂:“陆适。”
“我没事……”陆适安抚似得抚着她后背,“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反正没感情,我妈……”他靠着枕头,“我妈对我很好,她清醒的时候,很疼我。”
“是不是陆家的亲儿子,其实真无所谓,反正我回到陆家之后,没见多少亲情……但我爷爷对我不错,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出来。他们陆家的嫡子嫡孙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么个人,要有这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我这些年也算享福,吃陆家的,拿陆家的,我没亏。”
“钟屏,我有件事瞒着你。”
钟屏一直听他说,不插话,闻言,抬头看他。
陆适对着她双眼,道:“在美国的时候,我本来想说,但太难堪,我不想让你知道。”
“不难堪,你不管怎么样,都不难堪。”钟屏摸摸他的脸。
陆适笑了下,握住脸上的手,沉默半晌,道:“我跟你说过,我从前被陆学儿她爸养废了。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严重伤人,我进了少管所。”
钟屏静静地听。
“也是在少管所里,我认识了高南。我脾气差,进去得罪人,头几天挨揍,是高南帮的我,我那时什么都没,只有钱,被欺负得太厉害,我用钱买人。”
钟屏想起他后背的疤痕,手摸过去,陆适蹭着她头顶,说:“你从来没问过我那些伤疤,我希望你永远别问,又想你哪天问我一次……”
“都是十几岁那会儿打架留的,没进少管所之前,用拳头,用刀,进少管所之后,他们会牙刷柄当刀……”
钟屏亲了下他的肩膀,“疼吗?”
陆适笑:“当时疼,疼得要命,但觉得身上有疤又很酷,跟电影里一样。”
钟屏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陆适接着道:“高南后来跟着我混,管我叫‘老板’,他出生棚户区,家里穷,一个月吃一顿肉那种,跟我之后,吃喝全我负责。我们那时候啊——”他慢慢回忆着,“无聊地要命,到处撒尿,撒泡尿等于到此一游,少管所里每个角落都被我们尿遍了,出来之后,我们大街小巷,电线杆啊、垃圾桶啊、奥迪轮胎……哪哪都是我们的尿,像圈地盘。”
“我那时候已经想明白了,陆学儿他爸那是故意养废我,我拼命地学,把成绩追了上去,高中跳级,又顺利考上了大学,我爷爷那会儿看我读书好,又开始疼我,教我东西。”
“高南那时候不行,他家里不愿意供他继续念书,我们家从手指缝里漏点钱出来,够他读的,但我爷爷不同意,他一直不喜欢我跟高南来往。”
“你猜昨晚高南跟我说什么?他说,我没把他当兄弟,我对他呼来喝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为了查陆学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跑你们鉴定中心,查遍了都没查到,当然查不到,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查身边的人。”
“在我身边啊,高南……”
钟屏一怔,这件事,小雯电话里没提,她不敢置信:“是……高南的?”
“你也没想到?你还有更没想到的——”陆适笑笑,“他说他喜欢你,喜欢的比我早。”
钟屏整个人都震惊住了,“他……我?”
“他说他在我身边像一条狗,连喜欢的人,也得先让我,现在陆学儿毁了他下半辈子,他要拿走我的一切。”
钟屏握住他捏成拳的手,半晌,才开口:“你要庆幸,你在自己三十岁这年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你的身边不需要再搁着这么一个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捅你一刀,现在这些……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在。”
陆适笑了笑。
他一晚没睡,在门外面闭着眼,浑浑噩噩一夜,现在眼底黑眼圈,伤口浮肿,钟屏让他睡下,她去找药箱给他上药。
刚走,手被重新拽住,钟屏回头。
“那晚我没开车,是高南。”
“……我知道,我知道的。”钟屏抚过他额头,“闭上眼,现在你需要休息。”
陆适终于慢慢松开她的手。
他睡得并不好,眉头一直拧着,钟屏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他不光脸上肿,身上也有撞击的痕迹,涂一下棉签,她心脏疼一下,终于将他每一处伤口都处理好,钟屏抹了下眼角的泪水。
外面门铃响,钟屏放下药,走出去开门。
陆适醒来时,正逢夕阳西下,斜阳照进窗,房里温暖如春,空气中满是钟屏身上的味道。
他没看到人,叫了声:“钟屏。”
声音轻,门却一下子打开了,淡淡的烟味飘了进来。
“你醒了?”钟屏走进,让出后面的人,“沈辉来了。”
沈辉站在门口,朝陆适一笑:“终于醒了。”
客厅垃圾桶里有两个烟头,陆适看了一眼,坐到沙发上,说:“别在这抽烟。”
钟屏:“没事。”
沈辉说:“我都抽完了……那下次不抽了。”
陆适问:“怎么找这里来了?”
“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让小雯问的钟屏,你手机也不开机,怎么回事,玩失踪?”
陆适:“手机丢了。”
钟屏道:“在章欣怡那,我昨晚打你电话,她接的。”
陆适眉头一皱,沈辉道:“算了,这是小事,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适往背后一靠,懒洋洋地说,“你都知道了,这事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他看见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抽出一根,夹在手上,想点又没点。
沈辉道:“管你是不是一穷二白,你要是没动作,那我待会儿都去打个辞职信?”
陆适看他:“你辞职干什么。”
“当然跟你共同进退,”沈辉捶他一记,“我们兄弟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分开过?”
陆适沉默半晌,把烟往茶几一扔,随口一声:“嗯,随你。”
钟屏拉住他的手,问:“你想不想查出真相?”
陆适看向她。
边上沈辉说:“你要是想查,我帮你。”
钟屏:“你要是无所谓,那我们不管了,以后该干嘛干嘛。”
陆适笑了声,摇摇头,过了会儿,道:“查吧,我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钟屏把小罗的联系方式给了沈辉,三人吃过晚饭,沈辉才离开,陆适跟他出门,倚着门框说了声:“谢了。”
沈辉:“兄弟俩,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谢’字?太别扭了,以后千万别再说。”
陆适拍了拍他的肩,用力一推:“滚吧你!”
“是!”
陆适一笑。
等人走了,他面无表情,又在门边靠了一会儿,听见厨房水声一收,他才提起嘴角,转身进屋。
陆适在钟屏这里住了两天,周一的时候去了一趟集团,无视周围眼神,收拾走了自己的东西,没碰上高南,倒是陆学儿闻讯,气喘吁吁赶来,见人急急地喊:“哥!”
陆适瞥她一眼:“别乱认亲戚。”
“哥!”
陆适抱着箱子走,后面保安和员工在清查他的办公室。
陆学儿追上他:“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不理我呀,你像平常那样凶我也没关系,哥!”
陆适脚步一顿,偏头看她:“以后没我罩着你,你好自为之,任性也任性够了,高南这人是你挑的,我不会问你以前怎么回事,将来怎么样你也得自己受着。”
“哥!”
陆适看向前方:“过完年你二十一了,别成天整那套幼稚的,好好照顾滚滚,别养坏了。”说完,陆适头也不回。
陆学儿没再追,眼睛泛红,过了会儿,冲周围一吼:“看什么看,不想干了是不是!”
员工们噤若寒蝉,忙低头做事。
章欣怡跟同事吃完午饭,正商量过几天放年假的事情,刚进集团大楼,见陆适抱着箱子,迎面走来,她愣了下,整理好思绪,过去说:“陆适。”
陆适看见她,皱起眉头,“你捡了我手机?”
章欣怡说:“我那天捡到了,本来想追上去还你的,没追上……我放家里了,下次去sr带给你?”
“不用了,你扔了吧。”
陆适说完走,章欣怡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阿界约她晚上吃饭。章欣怡垂眸想了想,又看了眼陆适离去的方向,半晌才低头回复:好。
钟屏在鉴定中心忙了一天,快要过年,手头工作要收尾,她天黑才出来,走向车位,无意中瞟了眼远处停着的一部车,她皱了下眉。
没放在心上,她上车走人。
远处车中,高南捏了下方向盘,始终没跟上去,正要拆片口香糖,边上突然传来一记喇叭声,转头一看——
钟屏坐在车里,从车窗望向他,道:“鉴定中心已经下班了,你如果需要做鉴定,欢迎请早八点,如果是其他,希望下次我不会在这里看到你。”
“钟屏——”高南开口,“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钟屏笑了:“你这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人渣在一起?”她目视前方,直接发动车子。
车呼啸而去,高南坐了一阵,把拆开的口香糖送进了嘴里。
除夕前一日,鉴定中心才正式放假,小叔小婶也来了,钟屏腾出自己的住处让给他们,除夕晚上,两家人一块儿吃饭。
饭桌上,小婶问完小堂妹的学习,关心地问钟屏:“屏屏过了年二十六了,男朋友还没有找?单位里没有合适的对象吗?”
钟妈妈瞥钟屏一眼,钟屏笑着说:“我有男朋友了。”
“有了?”小婶欣喜,“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你男朋友条件怎么样,过年怎么没带回来?家里见过面了吧?”
“还没。”
南方没有守岁习惯,吃完饭,家人通常各干各的。饭桌一收,小堂妹和她父母一道走,钟屏送他们出去,回来的时候跟父母打招呼:“我出去一下。”
“站住。”钟妈妈叫住她,“去哪?找陆适?”
“……嗯。”
“你跟陆适还没分?”
钟屏皱眉:“妈!”
钟妈妈摆了下手,让她闭嘴,“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很民主很尊重孩子的母亲,我一向不干涉你的意愿,很多事情我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以前我想你是个孩子,小孩子心思多变,长大好,你们这些小孩,在我们当妈妈的眼里,像讲台下的学生在老师眼里一样,自以为底下做些小动作,老师不知道,其实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那些小心思,我也是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戳破,这么多天,我没问你每晚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好让你想清楚,好好处理这段关系。”
钟屏道:“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件事——”
钟妈妈截住她话头:“你信他,我不信,三岁看老,近墨者黑,这些话在他身上都灵验了,照你说的,他朋友不是好人,他跟他朋友十多年的交情,他有多清白?之前电视上——”钟妈妈指着电视机,“还有他的新闻,他的身世我不去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坐过牢啊,十几岁的孩子坐过牢,别说我古板看死人,这句话我摆在这里——底子坏的人,最后还是要坏,像戒过毒的人,迟早都会复吸!”
“他这点新闻,电视上一播,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以前他是富二代,不用担心工作和将来,现在他是什么?有案底的人,哪家公司会要他?他有这样的过去,去哪不是被人指指点点,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他?屏屏,妈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只有这一次,你听妈妈一句劝,你跟他在一起,未来一定会很辛苦!”
钟屏听完,半晌开口:“未来没有不劳而获的,所有人的未来都要努力,他只是要比别人多努力一点而已,我会陪着他的……妈,你跟我爸当年也不容易,你们为了赚钱养家,千里迢迢跑来南江市打拼,把我一扔是十五年,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一面。你们现在是苦尽甘来,我想试试,我能陪人同甘,能不能跟人共苦。今晚陆适只有一个人,我舍不得他。”
钟屏说完,拿上包出门,留下一句:“我明天回来。”
“你给我站住!”钟妈妈叫她。
钟爸爸拉住妻子,说:“好了,约了跟人打牌,你看现在几点了!”
钟妈妈指着大门:“屏屏刚才是在抱怨她小时候我们不管她?”
钟爸爸笑:“你瞎想什么呢,行了行了,孩子长大了,做什么她都心里有数,走吧,外套穿上。”
钟妈妈气极,出门的时候还在唠叨:“我都是为她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怎么一点都不明白,我能害她吗,啊?”
钟爸爸敷衍着点头。
陆适在钟屏那儿时,一个人呆着也不觉得冷清,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随便一翻能翻出一件她少女时期的物品。
现在回到自己住处,诺大一套房,冷冰冰。抽完三根烟,他倒了一杯酒,正要喝,突然听见门把转动声。
大门打开,钟屏走进,“陆适!”
陆适把酒杯一放,大步过去,“怎么过来了?”
“吃完饭过来了,你吃了吗?”
“吃了。”陆适搂住她。
钟屏闻了闻,若无其事道:“你吃什么了?也不等我,我还没吃饱,再煮点宵夜怎么样?”
“想吃什么,我来弄。”
“想吃点油炸的,家里有面粉和猪肉。”
“给你做酥肉?”
“好。”
电视机打开,正播着春晚,厨房里油烟滚滚,金黄色的酥肉装盘,钟屏抓起吃,烫得舌头翻来翻去,陆适坐在沙发上,挤开她的嘴,看她有没有烫坏。
钟屏摇头,口齿不清:“没事。”
陆适:“坏了。”
“啊?”
陆适:“帮你治疗。”
说着,舌|头进|去。
没人再看春晚,沙发震动,茶几上酥肉凉透。
大年初一,床上两人被沈辉的拜年电话吵醒,陆适闭着眼,没好气地骂了他一通,回头搂着钟屏继续睡。
钟屏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意朦胧地问:“几点了?”
“早着。”
“我还要回家。”
“再睡一会儿。”
过一阵。
“几点了?”
“唔……八点?”
钟屏钻出脑袋:“起来了。”
陆适闭着眼睛,亲了下她的嘴:“你不困?”
“困啊,”钟屏打着哈欠,“我先给你做早饭。”
“不用,我自己来。”
钟屏拍拍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厨房给陆适弄了一顿饭,摆上桌,才去叫他起床,陆适睡着,抓住她的手。
钟屏笑:“我要走了,你最多再睡十五分钟,待会儿菜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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