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她偏了偏头,发现扶苏在她床边坐下,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有些沉默。秋雁已经退下,门也被关上,眼下只有她和扶苏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她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话的时候,就听见扶苏声音低低的从头上传来:“怎么不睡一会。”
宛歌发出的声音有些喑哑,这个问题让她默了片刻:“……刚醒。”
扶苏也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医说你没伤到要害,但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几日。”
当时给他诊脉的太医脸色沉的可怕,却什么都没有说,若非宛歌知晓自己死不了,看着太医这样子,估计都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如今有听到扶苏这样说,想了想,忍着疼勉强挤出笑:“那就好,看他脸色这样沉,我还以我要死了呢。”
扶苏顿了片刻,沉默着不说话了。宛歌正疑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又听到扶苏的声音,低沉又清冷,似乎还带了几分困惑:“那时候,为什么要过来?”
宛歌在疼痛中脑子有些迟钝,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扶苏是问她为什么要替她挡剑这一回事。她当时没想这么多,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且对自己的体质有恃无恐,而且她的任务完成前提就是保证扶苏不死,替他挡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正想说话,扶苏已经抬起头看她,眼眸闪烁:“那时候为什么要过来?你知不知道那人如果匕首偏一点,你就要死了。”
宛歌心道,那匕首没偏,如果不是因为体质问题,我真的死了。但是眼下自然不能这么这么说,宛歌挣扎了一下,正打算从被子里爬起来,眼睛却罩下了一片阴影,柔软布料带着外头的寒气,拂过她的肩膀,又把她按了回去:“不必起来,躺着说话。”
宛歌想了想,犹豫道:“……我也没想太多,只要……”她原是想说,只要你没事就行,说到一半又觉得这个表达方式有些暧昧,准备换了一个说法,却忽然卡住,不知应该怎么说下去。
她一直不知怎么样才能取得扶苏的信任,没想到最后还是用自己的这一场重伤,换来的他一定信任。如今扶苏能问出这些话,可见的确是有些相信她了。
扶苏处于高位,他冷静,不会妇人之仁,但不意味着他对人命毫不在意。
这是一个刷好感度的好时候,应该怎么回答宛歌认真的想了很久。她这厢努力思索着,就听得扶苏又问:“你既是救了我,想要什么?”
宛歌到真的没想要什么,当时但是后背当箭的教训太过惨烈,这次她谨慎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现在我不知道,可以过几天回答?”
扶苏点头:“好,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此后,扶苏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宛歌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刺客想的都是什么,一个个打着推翻秦国为故国报仇血恨的名号,却是朝着扶苏来的?难道他们兴父债子偿的道理?可是前后两个刺客对她却是宽容的很,更是不会牵连她,倒也不像这种人。
一个个打着复兴楚国的名号,可是故楚国亡国的时候,扶苏才十二岁不到,怎么样都算不到扶苏的头上。一开始她几乎下意识把这些人想到陆离白的头上,可是陆离白并不想扶苏死,也没打算让秦始皇死,他走的是祸国殃民祸乱朝政的路线,不兴刺杀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情。难道说,除了陆离白,朝中还有一些对扶苏不利的势力?既然只是单纯的对付扶苏,应该就是诸位公子了?
至于是到底哪位公子,宛歌只能想到那个最有名的……
扶苏也一直在不动声色的瞧着宛歌的反应,虽然一直有心去摸准宛歌的心思,让她一点点的背离陆离白。但是此刻,他却忽然觉得,不是他想的原因才让宛歌背离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华阳宫中开始,宛歌就在给他一点点的讯息,包括她露出的破绽,都是给他隐晦的提醒。
提醒他小心陆离白。
与其说他让宛歌背离了陆离白,不如说是宛歌一开始就有这个心了。所以他做的一切,到了宛歌这里才顺理成章。
直到温泉一事,宛歌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过来求见扶苏,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宛歌就看见扶苏蓦然沉下的脸色。之后又看向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宛歌觉得扶苏这样子实在有些奇怪,可是胸口的疼让她脑袋都处于放空的状态,不能很好的琢磨,只能“哦”了一声,至于扶苏的后半句,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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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正是常升,扶苏出去之后就没说话,直接出了府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常升趋步跟上,犹豫道:“狱卒从他脸上……拿下了一点东西,只是……”
常升言辞是少见的犹豫,扶苏有些奇怪,淡声接口:“说。”
常升躬身把扶苏请上马车,他寻思了一会,却还是没能解释出来,只道:“此事蹊跷,臣下一时也说不清,公子去看下便知。”
扶苏点头,吩咐他直接驾车去往大牢。
先前皇帝找人传话,说是既是扶苏抓到的刺客,便让他去审问。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扶苏也有些诧异,一时摸不清陛下的意思。另外那个刺客,死前所说的八个字必定已经传到了皇帝口中,皇帝这几年对人愈来愈不信任,反倒越来越迷信方士,那八字几乎是把矛头直接对上了他,皇帝对此,一定更会有所忌惮。
扶苏几乎准备好皇帝会因为此事给他施压,却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让他去见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