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守护一个秘密,守护这个世界。像这种为了宗族,为了安宁,从枪林弹雨中、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真的会为了保护一个孩子而放弃对宗族的责任吗?谁都知道,南都的事终归是要有一个结局的,而作为宗族最优秀的年轻人,苏杭无疑就是去划上这个句号的最合适的人选啊!
厅顶悬着的青铜吊灯,黄色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灯盏里盛着的松油已快见底,没有人表态,奉祀官没有再开口。
老者把胡桃木的手杖放在面前,两只手撑着。
“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走上战场,手榴弹在耳边炸响,炮弹像炸药包一样倾泄在头顶,子弹擦着头皮飞过。”老人本来平缓的声音变得嘶哑,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千疮百孔的肺叶甚至都无法支撑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
“断了腿的士兵趴在战壕上,还在不停地填弹、射击,子弹才不管他受没受伤,照样打爆了他的头颅,脑浆溅了我一脸。教我打枪的老班长,被榴弹炮炸成了碎尸,我在战壕里爬来爬去找他的碎肉,也没凑齐一副全尸。”
老者清了清嗓子,“我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数人倒在我的身边,倒在我的面前。后来他们只在梦里出现过,我们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对视着。”
“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跟我何尝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仇怨呢?可是我还是得杀死他们,因为我要活下去,我有我的使命,我要为我守护的东西而战!”
老者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松弛的皮肉微微抽动。这个已经九十多岁的老人,整天住在特护病房里苟延残喘。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领导宗族的能力。他是权威,他是支柱,他是暮年的雄狮,咆哮仍足以震慑山林。
是啊!其实在座的哪个人不是早早就独当一面了呢?就连苏筱筠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不也是已经提前从stanford肄业,接管了西丰集团吗?杀伐决断,手段宛如阴诡老者。
“我们应该庆幸,宗族有这样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右首的男人推了推半框的眼睛,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瞟了瞟苏筱筠。
老者似乎被这句话从往事的回忆里惊醒了,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但随即收敛,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宗族对优秀的年轻人,是会给予最大的呵护的,但是宗族不会阻挡他们的路。这就是宗族的态度!”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筱筠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脸上全是失望的神色。
“嗵”的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是谁这么大胆,敢擅闯宗族议事会!
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助理闯了进来,一向沉稳的苏宁,此刻满脸惊慌。
“杭…杭少爷,已经登机了!”苏宁喘着粗气说道。
“拦下那架班机!”苏宁“嚯”地站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
一回头,却正好碰触到老者温润的眼神,很难想象那样一张枯瘦的脸上,有那么一双昂然的眸子,给人以安宁。苏筱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还真是一个固执的年轻人呢!”老者用拐杖敲着方青石的地板,笑着说。
“我是个快死的人!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我说过,宗族会派最精锐的人去保护他,帮助他。我终究会死去,迟早需要新的一代来带领宗族!无数的先辈们带领宗族的人披荆斩棘,从山野中走来,从历史的尘烟中走来,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浴火才能涅槃哪!”老者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连声音也变得清晰洪亮。
苏筱筠愣在了那里,所有人都沉默了。老者仿佛把他们带回了曾经的那个年代,黑暗的年代,风烟不止,血海翻涌。
老者示意侍女扶着他,向门口走去。
走到苏筱筠身边的时候,老者停下了步子,伸出那只枯枝一样的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对他的爱,从来不会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少。谁要是想伤害他,就先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的慈爱温柔。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老者一步步挪动着步子,列席的男人们也都跟着出了门去。
苏筱筠仰头盯着快要熄灭的青铜灯盏,叹了一口气。
“这又将是一个烈焰不息的时代吗?”
从这一天起,南都将不再是乐土,沉睡的撒旦将睁开眼睛,眼中的黑暗足以吞噬整个世界,战火重燃,蔓延到天际。无数人将前赴后继,为守护美好的事物流尽最后一滴血。
是铁与血,燃烧整个世界!
飞机的羽翼划过天际,留下白色的轨迹。
在南都的天空下,白色T恤的少年,坐在大楼的顶层,手里握着一把瓜子,磕一颗,向空中扔下一颗,自言自语道:
“你们迎着风落下,便一定要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