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方形的木板,上面写着:时天华,流氓罪,死刑!
言简意赅、摄人心魂。
字体都是用毛笔书写的,墨汁好像还没干的样子,很大、工整的宋体,在远处也能看的很醒目。
跟想象的不同,犯罪分子既没有垂死挣扎,也没有鬼哭狼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面无表情。
第一辆卡车后面,紧紧跟着第二辆卡车,车头上面,赫然站得就是黎镇北!
虽然身旁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黎镇北仍然站得昂挺胸,跟离家时一样,穿一件中山装,短短的头梳的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股惯有的自信和淡然——如果不是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醒目的木牌,倒很像个气宇轩昂的领导。
黎镇北,盗墓罪,死刑!
第三辆卡车上站着黎天凡、第四辆卡车上站着天清、第五辆卡车上站着天富。
跟父亲的淡定从容不同,三个兄弟都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昔日生龙活虎的精神气荡然无存。
黎天明不知道这几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跟他们相比,自己流离失所的这几天简直跟在天堂里一般。
“知道每辆车上为什么只拉一个人不?”
“这叫排场!今天游街的,都是判了死刑的人!”人群里显然有见多识广的明白人。
一个老头子正在跟几个后生上一堂生动的教育课:
“二嘎子,你看到没?平常在村里咋咋呼呼的,小心哪一天……哼哼”下半句不言而喻。
“二叔,我没得罪你吧,干嘛这么咒我?”被数落的年轻人老大不乐意。
“哼哼,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时一个个破马张飞的,以为村里没人管得住你们是不是?今天跟二叔开个玩笑,明天跟个姑娘打情骂俏的……哼哼,别以为二叔什么都不知道……哼哼,早晚有吃亏的一天……哼哼,不听老人言……”
这老头似乎对年轻人有很大怨言似得,嘴里哼哼唧唧,鼻子里不断冒冷气。
“知道这些人怎么死不?”
旁边几个年轻人睁大眼看着老头,毕竟太年轻,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老头看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故意停住了不说,拿腔作势地掏出烟袋来装烟丝。旁边一个后生赶忙递上一根香烟,带过滤嘴的。
老头接过香烟,立刻有人给他递上火儿。
老头猛吸了两口,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到那排带枪的军人了不?一排人毙一个!只有一个人是真子弹,其他都是橡皮子弹——这么打是让犯人不知道是谁打死自己的,做鬼也没法记恨!”
“这么麻烦,蒙上头不就完事了么?”旁边一个青年嘀咕道。
“蒙上头就起不到震慑的目的!这是处决罪犯,是伸张正义。”老者大义凛然地比划了一个向下砍头的姿势。
“你们看,每排队伍里都有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这子弹啊,一般都是瞄着头打的,一枪过去就是一个窟窿。”老头比划了一个碗大的窟窿。
一辆卡车轰了一下油门,人群里一阵骚动。
看到众人的眼神又被队伍吸引过去。老头继续提高嗓门道:“你以为一枪打死就算完了?还有呢!”
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到他身上。
老头神神秘秘地道:“打完枪以后啊,脑袋上不是会有个洞儿么?这时候会有个人上去,拿着筷子在窟窿里搅几下!”
“卧槽,这事为啥?”几个小青年被他唬得睁大了眼。
老头咳嗽一声,光着的两根手指摇了摇,旁边人会意地又递上了一枝烟。
“怕一枪没把人打死呗,脑子搅几下,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老头猛地吸了一口烟,正吞云吐雾着,突然脑后勺被一个婆娘给扇了一巴掌。
“你马格比的就跟着这儿胡逼咧咧吧你,你看过开枪?你看过杀人?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吹牛逼,他们是什么人你也敢乱说?你怎么知道人群里没他们家人?一张破逼嘴整天闯祸……”
那婆娘一边骂着,一边揪着老头的耳朵往家走,在人群中又引起小小的一阵骚动。
黎天明缩着脖子站在人群中浑身止不住地抖,老头的一席话,在他心中描绘了一幅幅“鲜活”的画面,之前他只知道父兄会死,但是从来没想象过行刑的场面会这么惨烈。
这功夫,游行的车队已经开到了跟前,黎天命偷偷地仰头看去,看到父亲的眼光似乎在人群中逡巡。
在一刹那,黎天明本能地把头低了下去,他害怕跟父亲四目相对。
是为自己苟且偷生而羞耻?还是为父兄赴死而悲哀?
多年来,黎天明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避开父亲的目光。
过了许久,车队终于离去,人群也慢慢散去,黎天明裹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去向哪里?他也不知道。
车队最终的目的就是父兄生命的终点。而黎天明的人生,还要在这举目无亲、尔虞我诈的世上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