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
女姜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行踪,她和十九专门挑僻静的小路和暗影里疾走。后花园很大,离王后居住的昭阳台也很远,由于走的过于急促,不长时间,女姜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但不知为什么,女姜一出碧游宫,内心就生出十分不安的感觉,由于恐惧,女姜走得越发快了起来,十九为了跟上她,禁不住地小跑起来,不过因为身体素质强悍,十九并没有累的感觉。
当二人走到一座庞大假山山后时,四周忽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女姜刚刚觉察有异,二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五个黑衣人。黑衣人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全部用黑布蒙面,八道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女姜和十九,就像盯着一对待宰的羔羊。尽管是暗夜,仍能感觉到目光里充满了杀意。
女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有不安的感觉,原来一出宫,就有人盯上了。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蹦出“袭杀”两个字,极度的恐惧让她禁不住大喊:“救命!有人……”
然而,黑暗中只见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铁剑穿透了女姜的胸膛,女姜的呼喊戛然而止,惊恐的双眼望向漆黑的天空,意识开始模糊,渐渐没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年轻的生命像晨露一样悄然逝去。
十九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如此凶残的场面,令他瞬间无法呼吸,恐惧和愤怒让他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但是,强大的天赋本能让十九在这生死关头,迸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看到女姜倒下去的那一刻,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十九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猛然间冲向右边站着的黑衣人,并趁着黑衣人错愕的一刹那间,小身子一扭,闪电般从黑衣人身边擦身掠过。之所以选择右边黑衣人站立的方向,是因为右边只有一个黑衣人,而且还是朝着大森林的方向,正是十九最熟悉的路线。
右边站立的黑衣人眼看着十九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震怒之下,腾空而起,就要向十九逃跑的方向扑去。这时,另一个黑衣人喝道:“不要追了!”
右边的黑衣人顿住脚步,转过身子,向刚才发话的黑衣人躬一下腰,疑惑地问道:“将军,难道就让这小子就这么跑了?”
被称为将军的黑衣人望着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幼小身影,冷笑了一声,用冰冷的语气说道:“跑不掉的,看他逃跑的方向,一定是躲到大森林里了。在森林里动手,更安全、更稳妥,更不易被人发现。我们现在大张旗鼓地追他,花园里人多嘴杂,容易泄密,有可能留下隐患。现在,你们俩到碧游宫看一下,防止他溜回那里,你们俩处理一下这个贱婢的尸体,我们一会儿在大森林边上的开阔地汇合。”
眨眼工夫,黑衣人都消失不见了,连女姜的尸体都不见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不出那个黑衣蒙面人的所料,十九果然跑进了大森林。他没有跑回碧游宫去求救,倒不是因为能够预料到黑衣人会去堵截,而是根本就没有思考那么多,在这个六岁的男孩心里,只有大森林才是最安全、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由于害怕引来黑衣人,十九没有呼叫小金,凭着敏锐的直觉和记忆,跑进大森林里不久,就找到了他和小金玩耍时经常藏身的一个树洞。
树洞很隐秘,即使是白天,也很难被发现。躲在树洞里,十九终于有了点安全感。休息了片刻,十九又蹲起身来,透过树洞,悄悄地观察树洞外边。夜晚的大森林十分安静,并没有黑衣人搜索过来,只是偶尔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十九终于松了口气,靠着树洞里边坐了下来。他虽然对大森林很熟悉,但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恐惧、孤独和悲伤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个转,“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在这一望无际且已沉入黑暗的森林里,一个幼小的心灵过早地品尝着人世间的悲惨和险恶。
倦意和疲累之感阵阵袭来,六岁的孩子毕竟还不能进行深度的思考,十九在悲伤中睡着了。
当十九再次醒来时,一缕晨曦已经照射进树洞里。接着,十九惊喜地发现,小金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自己,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阳光照在小金的身上,泛着金黄色的光辉,一双晶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十九。
小金的到来,让十九有了胆气。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黑衣人来劫杀他。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现在只有两个意念,那就是救回母亲和为女姜报仇。而要完成这两个艰巨任务,对十九来说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找他的父王。楚王商从来没有到过碧游宫,端庄的郑姬对他来说,毫无兴致可言,但对于这个活泼可爱的十九子倒是颇为喜爱,经常命侍卫把十九领到他的寝宫来,有时候还要一起进膳,从楚王罕见的慈和目光中,十九能够感受到父王对他的喜爱。因此,十九坚信父王一定会帮他的,那些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想到这里,十九拉起小金毛茸茸的小手,钻出树洞。迟疑片刻,悄悄地向森林外边摸去。到了森林边缘,十九停了下来,找到一颗高大的的樟树,“噌噌”地爬上了树梢,扒开树丛,偷偷地向森林外边望去。只见开阔地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绿草上的露水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十九放心了,看来那些黑衣人并没有追过来,八成已经散去了。
十九向小金告了别,撒腿向森林外边跑去。当他刚刚窜出树林,异变突起,从四周树上“嗖嗖”地跳下五个黑衣蒙面人,眨眼间把十九包围了。十九大惊,转过身就想乘隙跑回森林。但这次,黑衣人有了防备,其中一个黑衣人一闪身,已经牢牢抓住了十九,恼怒地说道:“往哪跑!你这小子挺能藏呀,让老子整整等了一夜!”
“放开我!否则我让父王把你们全杀了!”十九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怒道。
黑衣人嘿嘿地冷笑道:“你不会见到大王了,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出生在王侯之家了。”说完,一脚踢翻十九,拔出剑来,毫不留情地挥向十九。
然而,铁剑在距离十九不到三尺远时,奇变陡生。空气中一阵剧烈波动,十九的身前就像有了一层看不见而又非常坚硬的防护罩,铁剑诡异地停在半空,无论黑衣人如何用力,竟然再也砍不下去。此时,空气一阵模糊,一个须眉皆白的灰袍老者突兀地出现在十九的身侧。
老者袖袍一挥,一阵大力传来,持剑的黑衣人如受重创,一下子翻倒在草丛上,昏厥了过去。
剩余的四个黑衣人面对突变,惊怒不已,怒叱着扑了过来。灰袍老者再挥袖袍,四个黑衣人像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草地上,虽然没有昏厥过去,待挣扎爬起来,只是惊恐地盯着老者,却再也不敢靠前。
灰袍老者捡起铁剑,挑开昏倒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纱,赫然就是铁甲军统领景龙。老者扔了铁剑,右手拎起景龙,左手抱起十九,看也不看剩下的黑衣人,空间一阵扭曲,消失不见了!
十九子熊接舆失踪的消息传到楚王的耳朵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楚王居住和议事的地方叫章华台。楚宫的宫殿分为若干等级,一等宫殿称作台,是宫殿群,其他则称为殿、宫、楼、园等。王后住的地方叫昭阳台;渐台是楚王宴请群臣和宾客的地方。楚王的妻妾中,除了王后外,八美人与四贵妃均有单独的殿或宫,如郑姬前期住的芷兰殿,后来搬到碧游宫,太子章的母亲申贵妃住在香妃殿。其余姬妾被称作媵,均无品级,合住在其他楼园里。楚王商居住的章华台巍峨宏大,是九层之台,仅第一层台就有七七四十九级台阶,赫赫虎踞在楚宫的正北方。章华台本身有十几个宫殿,有若干寝宫、议事殿、练武堂等等相对独立区域。
此时,楚王商端坐在议事殿的宽大的王座上,面沉似水,盯着跪拜在堂下的铁甲军大统领景伯伦,沉声问道:“十九子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若无人挟持,何以无故失踪?”
景伯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胡须灰白,但身材仍然笔挺,毫无佝偻之象,面容平静而恭谨,面对楚王的责问,并不慌张,从容地答道:“启禀大王,据碧游宫的太监和女仆回报,在郑姬被带走的第二天晚上,宫娥女姜与十九子一起失踪,臣以为,必是女姜私自带走十九子,其企图如何,又如何出宫,并无线索,尚待查明。”
“一群废物!你先起来吧,一会儿议事完毕,你快派得力人手,全力寻找十九子的下落!”楚王喝到。
“诺”。景伯伦答应一声,缓缓起身,退到武将行列,他的左手站着一身戎装的太子章。
楚王商面向文臣班首召阳问道:“据左将军屈完传报,叛逆郑伯一家七十三口已经伏诛,仅有一子一孙逃匿,正在追缉,但对曾、随、邾、莒等附逆又该如何处置?”
召阳沉吟一下,出班曲腰拱手道:“启禀大王,此事容老臣……”
未待召阳细讲,忽有胪传侍卫禀报:“市南子求见。”
市南子?这位神人在此时求见所为何事?楚王商忽地想起六年前市南子留下的话,难道此老是为十九子而来?楚王商正疑惑时,市南子已飘然来到堂前,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入殿不趋,见王不拜,略拱拱手,就在远处站定,看着楚王,一言不发。众人对市南子的大名均有耳闻,对其无理是见怪不怪,却不知他手拎的口袋里装有何物。
楚王商连忙从王座上走下来,对市南子行个礼,满脸堆笑地问道:“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赐教?”
市南子仅仅地盯着楚王道:“草民欲见十九子。”
楚王心想,果然是为十九而来。于是一脸苦笑道:“寡人正为十九子烦忧呢,郑伯叛乱,十九子之母坐株连之罪,而十九子却在乱中无故失踪,寡人正派人四处寻找呢!”
市南子道:“六年前,草民曾求大王一事,那就是请大王要厚待十九子,大王今天告诉我十九子已经失踪了,不知大王如何向草民交代?”
对市南子咄咄逼人的无礼之言,满堂文武无不闻之变色,却没有一个人为此出言。
楚王商深知自己是万万惹不起市南子的,只好忍气吞声说道:
“先生怪罪的有理,是寡人有失看护之责。十九子是寡人的爱子,先生心疼,寡人何尝不疼?不过,十九子天生贵气,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市南子冷笑道:“大王心宽呢,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故失踪,必是吉凶难卜,现在还谈什么贵气,是自欺之言吧!”
楚王商不悦道:“先生言重了,十九子失踪蹊跷,寡人也是始料非及,因此召集满朝文武寻找十九子,何谈自欺?”
市南子又认真地看了楚王一眼,慢慢说道:“看来,大王果然蒙在鼓里。十九子岂能无故失踪?是有人要加害十九子呀!”
楚王大惊,急道:“先生何出此言?是谁敢加害十九子?”市南子把手拎的口袋一松,竟从口袋掉下一个黑衣人来。市南子看着他道:“大王若想知道详情,就请问问这个人吧,正是他在后宫森林里要狙杀十九子。”
楚王仔细看去,再次吃了一惊。口袋里掉落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铁甲军的统领景龙。此时的景龙萎靡不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楚王沉声道:“景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市南子先生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景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太子章,太子章神色略变,却沉默不语。景龙叹了口气,把头磕得砰砰作响,颤声道:“臣死罪,确属臣所为,臣请大王治罪。”
楚王问道:“为什么?谁指使的?”
景龙磕头不停,却不发一言。
景伯伦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儿子,瞥了一眼太子章,又怨恨地看了一眼市南子,接着看向楚王,欲言又止。
此情此景,楚王似有所悟,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地看向太子章,沉声问道:
“熊章,是你么?”
太子章神色大变,心头有了东窗事发的感觉。袭杀十九正是太子章下的密令。这太子章听说十九子诞生时,天地异象,长大后贵不可言,因此早就心生嫉恨。以他残暴毒辣的性格,听说郑姬坐株连之罪,岂能放过如此良机?恰巧执行任务的景龙正是他的心腹,于是亲手下了密令。密令只有四个字:“斩草除根。”不料,景龙把差事办砸了,当景龙几个逃回来的手下向他报告时,他就感觉到了大事不妙,更没想到的是,可恨的市南子竟然押着景龙到朝堂对质了,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面对楚王的质问,太子章有心矢口否认,但楚王显然不会轻易相信,而且必然会彻底得罪景氏宗族,那可是支持自己的重要力量。在太子章看来,杀十九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与叛逆有血缘关系的王子本来就有罪,派人阻杀,即使有错,又能错哪去?
太子章想到此,面容略过一丝狠厉之色,咬咬牙,出班跪拜在地,对楚王道:“父王恕罪,杀十九子的确是儿臣下的密令。”
楚王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太子章喝到:“熊章!你丧心病狂了吗?”
太子章倔强地抬起头,抗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孤臣孽子,必有后患,儿臣也是为了楚国的未来呀!”
楚王商冷冷地说道:“寡人还未死,在楚国,你现在就可以做主了么?”
太子章听到楚王的诛心之言,脸上终于出现恐惧之色,磕头有声,道:“儿臣知错了,幸未酿成大错,请父王恕罪!”
楚王道:“未铸成大错?寡人问你,郑姬安在?”
太子章嘴角抽搐一下,答道:“已于三天前在浣纱局自缢身亡。”
楚王脸色连变,指着太子章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这一瞬间,楚王愤怒至极,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章胆子会这么大,心会这么狠,竟敢背着自己,擅杀贵妃,狙杀亲弟,实在是不可饶恕!
楚王厉声喝道:“太子章擅权残暴,罪迹已彰,深失众望。令首席大夫召阳与司寇等人谳定其罪,议夺太子之位。统领景龙,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一并议罪严惩!”
召阳躬身答“诺”,随即令殿前侍卫把太子章和景龙擒捉带走。朝堂再次寂静下来。
楚王商面色转和,对市南子再次拱手道:“先生即知此事详情,十九子一定被先生所救,不知十九子何在?”
市南子“哼”了一声,道:“草民已将其安置在市南山,想要暂留他一段时间,草民将为他洗筋伐髓,同时需要指点神通,请大王恩准。”
楚王商道:“此乃好事,有劳先生了,但不知十九子何时可以返宫?”
“两年”。市南子答道。
楚王商对市南子的强行做主十分不满,但是他真不敢对市南子做出什么,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随先生之意吧,二年后,一定要迎十九子回宫。”
市南子轻声一笑,略拱一下手,以示告辞,然后未发一言,轻身飘然出殿。
几天后,王宫传出消息,太子章被废黜太子之位,但仍可居住在郢都。出乎意料的是,对景龙的处罚极轻,仅从一等侍卫降为三等侍卫,继续留在王宫。一场惊天大案就此草草了事。而冤死的郑姬和女姜也逐渐的被人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