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最大之力,解其之忧。
他此生太过不易,活得也太过不易。
她姑苏凤瑶帮不了他大忙,是以,便也想好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黑鹰的胃口极好极好,几盘菜肴中的肉,全然被它一吃而空。
待得饱腹后,它跃到软塌打了几个跟斗,极是满足的躺了片刻,随即便飞至窗棱,扭头可怜巴巴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神色微动,兀自上前站定在窗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面色一沉,幽远复杂的道:“愿你主子,能当真听进我之话,能再度耐着性子稍稍等候。也望,命运善待,如他那般人物,的确承受得太多太多。”
说完,不再观黑鹰那双圆瞪而又亮晶晶的眼,她抬手而起,略微平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雕窗。
瞬时,冷风迎面而来,惹得凤瑶浑身发凉,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黑鹰则再度跳到了凤瑶肩头,脑袋再度在凤瑶脖颈的头发里蹭来蹭去。
凤瑶满目幽远,抬手摸了摸黑鹰的毛羽,缓道:“路途之中,小心些。待得诸事尘埃落定,那时候,一切都可全然大好。”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黑鹰似是通人性的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朝风瑶凝着片刻,而后才轻鸣一声,随即便再度耽搁,振翅飞身,待然消失在夜色深处。
瞬时,肩膀处再度力道按压,空空如也,一道道惆怅之感,越发涌上心头。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在黑鹰消失的方向凝望半晌,随即才回神过来,转眸一望,则见窗外廊檐上那几名侍奴,也正仰头瞧着黑鹰消失的方向,神色各异,不曾回神过来。
“你们其中一人,且去礼堂打探打探,看看夜宴何时结束。顺便再给你们公子传句话,就说,我在此处等候他,一直会等,他若不来,我便在此等他一宿。”
这话一出,有侍奴回神过来,恭敬而应,随即小跑离开。
这回,那侍奴并非如今日柳襄与那最初的侍奴一样一去不返,而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侍奴便已小跑归来。
凤瑶正坐于软榻,而闻那侍奴归来的动静,她眼角一挑,面色蓦地复杂之至,随即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进来。”
短促的二字一落,门外侍奴并无耽搁,当即踏步入门,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垂头下来,紧着嗓子恭敬道:“奴婢已将长公……已将姑娘之言传达给公子身边的叶航了,叶航说他会将姑娘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公子,让姑娘放心。”
是吗?
她的话,终是不曾及时传达到东临苍耳里,其间还得假借叶航的传递?
一时,心底略有波澜,着实不满。
只是如今之际,发怒绝非明智,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再度敛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我已知晓。出去。”
侍奴眉头一皱,静立在原地,满面为难,却是一动不动。
凤瑶目光顺势在他身上扫视两圈,低沉而道:“怎么,还有话要说?”
侍奴急忙点头,低道:“奴婢今日归来时,皇上身边是侍从拦住了奴婢,然后,然后给了奴婢一只锦盒,命令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交给到姑娘手里。”说着,缓缓将袖袍中的锦盒滑至指尖,随即便下意识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满目深邃,淡然将那锦盒打量。
待得权衡一番,淡道:“退回去。就说,我谢皇上心意,但礼物却不可收。”
侍奴眉头越发而皱,似被凤瑶这话吓住,当即跪身下来,紧张道:“姑娘,此番许是不可。今儿皇上身边那侍奴已是吩咐过让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送至姑娘手里,倘若奴婢未能将此事办好,且还将锦盒退还回去,奴婢这双手许是就要不成了,望姑娘体恤怜悯。”
说完,全然俯身趴下,恭恭敬敬的朝凤瑶磕头。
凤瑶面色冷冽,一言不发。
饶是这婢子看似可怜,但那大英皇帝的东西,她仍是不可收。
今儿不过是捡了一只玉佩便已惹祸上身,倘若此番再收得那人的礼物,指不定又得惹出风雨。
是以,既是有些事防不胜防,她宁愿提前不去参与和招惹。毕竟,那大英皇帝此人,看似纯透无暇,实则,定也是算计重重,圆滑狡黠。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森然淡漠,正要清冷的朝侍奴冷声呵退,却是正这时,到嘴的话还未全然道出,突然之际,门外不远,陡然有几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夜色太过沉寂,烛火摇曳之中,那几道脚步声虽是并非厚重,但却是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为大声。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循声而望,则是不久,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彻底停歇在了屋门外,随即,一道刚毅而又略微呆然的嗓音响起,“长……姑娘,公子来了。”
或许是东临苍已有吩咐,不得院内之人再唤她长公主,是以一时之间,不仅是侍奴几番差点喊错,便是那门外的叶航,也差点喊错。
凤瑶心头了然,目光摇曳半许,随即便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随即,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推开了,刹那,有冷风顺着越来越宽的门缝灌了进来,瞬间扰乱了周遭沉寂,也差点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那满身长袍的东临苍兀自踏步入门,笑意清浅,而那夜航便留在门外,恰到好处的合上了屋门。
一时,冷风骤然被阻,周遭烛火也顺势恢复了平静。
而那东临苍浑身似是稍稍携带酒气,一入得屋子,一股股略微明显的酒味便自他身上散发,骤然便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全然充斥。
凤瑶眉头一皱,清冷观他。
他则垂头朝地上磕头的侍奴一扫,轻笑慢腾的道:“怎就跪下了呢。莫不是这婢子得罪瑶儿了?”
他笑盈盈的问了这话,嗓音极是平缓随意,犹如随口一问似的,待得这话落下,他便已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软塌斜对面的摇椅上,整个人似如累了般全然斜躺,那双瞳孔也朝凤瑶斜扫而来,继续道:“瑶儿且说说,这婢子如何得罪你了,若情节严重,我替瑶儿好生惩治惩治她。”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
这话一出,倒是将婢子吓得不轻,她浑身都蓦地一颤,忍不住再度砰砰撞击地面的磕头,嘴里不住的祈求。
凤瑶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行了,且将锦盒放置矮桌,便立即出去。”
这话,她说得淡漠清冷,无波无澜,并无任何情绪,只是这话入得婢子耳里,却无异于清泉跫音般入耳动听,随即她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当即将锦盒放置凤瑶软榻前方的矮桌上,而后便当即转身出屋。
凤瑶目光再度落在了锦盒上,细致打量,淡道:“此番周遭无人,无需做戏,东临公子脱口的称谓,可要换换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天下并无不透风的墙,便是东临府,也是如此。瑶儿莫不是以为,此番你在屋内,便是极为安全的了?”说着,眼见凤瑶眼角一挑,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重,继续道:“不知那厮往日是否将他所有身世都与你说过,但凭我直觉,那厮该是将他身上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了。是以既是如此,我便也无需在瑶儿面前改口了呢,毕竟,论及辈分来,那厮的确该唤我一声表哥,瑶儿又乃他的人,自然也该跟着他唤我一声表哥,而我回敬你一句瑶儿,倒也并无不妥。”
这话入耳,凤瑶微微一怔,着实未料此人不仅不愿改口,竟还理所当然的找了这些借口。
只是,瑶儿瑶儿的唤,无疑是活生生的唤轻了她姑苏凤瑶满身的威仪与刚毅,甚至强行在她姑苏凤瑶身上增添了几分脆弱怜然之意,却又是恰巧这种脆弱与柔弱,全然非她所喜,是以声声入得耳里,声声突兀刺耳,极是抵触。
“东临公子之言虽是有礼,但这脱口的称谓,着实非本宫所喜。”
待得片刻,她缓缓将目光从锦盒上挪开,径直朝他望来。
他则笑得温和,也不知是否是略微醉了,他瞳孔也略微有些迷离之色,掩饰不住。
“瑶儿莫不是忘了,此处乃大英,乃大英国都。纵是你如今身在东临府,但难免不被旁人监视,从而大露身份。如今守在你院中之人,皆为我之心腹,但即便如此,也不排除其余之人会监视这东临府,从而,将你身份全然公诸于众。那时候,瑶儿你且好生想想,你之后果该是如何。”
冗长的一席话,散漫平缓,但却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提点之意。
凤瑶则并未太过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此际无论是否有人监视本宫,是否有人会将本宫身份公诸于众,都许是无碍无用了。毕竟,今日凭大英皇帝之举,许是,早已知晓了本宫身份。”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轻笑出声。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你笑什么。”
东临苍这才稍稍噎住笑声,慢腾腾的道:“百里堇年那小子若是全然知晓你身份了,许是今日便不必如此对你礼遇了,而是待得你捡到凤佩,便会强行当场将你封为大英国后,岂还会任由你将凤佩抛给东临府婢子?”
“东临公子此话何意?可否详尽一些?”
凤瑶兀自而听,神色起伏,低沉而道。
东临苍稍稍从软椅上坐端身形,缓道:“百里堇年该是怀疑你是大旭长公主,但并非笃定。是以今日让你捡得凤佩,不过是有意试探,心有揣度罢了。他并未当场封你为大英国后,也是因无法笃定你身份,从而举棋不定,又因心有怀疑与戒备,戒备你若当真是我伯父之女,他自是不可封你为大英国后。毕竟,大英之中,四大世家虽不为官臣,但却是势力极大,财力雄厚,而东临世家又为四大家之首,富可敌国,得大英皇族又喜又恨。喜的是,东临世家每年上贡不菲,恨的是,东临世家势力太大,不得不让皇族忌惮,倘若东临世家中的女子再为大英国后,母仪天下,如此对东临世家而言,越是显赫高贵,如虎添翼。是以,今日若非百里堇年无法全然确定你的身份,你今日,自也是逃不掉的。”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惹得心绪翻涌,复杂重重。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宫仍有一事不明。大英皇帝极是怀疑本宫便是大旭公主,如何还要以凤佩试探,有意让本宫当大英国后?他自该知晓,本宫与颜墨白一道,自然也是他之敌人,他有意让本宫成为大英国后,岂不是自取其辱,引人入室?”
东临苍略微无奈的摇摇头,微微而笑,缓道:“瑶儿虽冰雪聪明,但终归还是不曾考虑周全。而天族之家,历来便喜兵行险招,更何况,百里堇年让瑶儿当上大英国后,对他而言,虽略微有弊,但综合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此话怎讲?”
“你与颜墨白是同道之人,百里堇年自知,你乃颜墨白心系之人,他自然也知。如此,倘若你落得了他百里堇年手里,更还从他颜墨白的女人变成了百里堇年的女人,瑶儿且想想,颜墨白若知晓此事,可否会气急败坏?倘若颜墨白心思不稳,情绪不稳,一旦他不顾一切的意气用事,军心自当而乱,他大周,不输都是奇迹。”说着,嗓音一沉,慢腾腾的继续道:“有时候两国交战,着实无需硬碰硬,偶尔攻心之计用得好,许是比硬不硬还要来得有用。”
凤瑶神色越是起伏,低沉道:“颜墨白心思通透,定不会意气用事。攻打大英乃他此生之愿,如今即将要实现,他岂能在此节骨眼上失去方寸。”
东临苍瞳中的迷离之色逐渐消却,整个人越发变得清明深邃开来,“瑶儿与颜墨白极是熟悉,难道还猜不出他会如何反应?瑶儿莫不是忘了,那厮对你,情根深种,甚至几番为了你可拿出性命来搏,就凭这些,只要你有何闪失,他定方寸大乱。如你所言,他的确精明得当,只可惜,只要遇上你,他之所有精明,都会变成愚昧。”
这番话入耳,层层的钻入耳心,滑入心底,瞬时之际,在心底蓦地惹出了一方揪痛。
是的,揪痛。
就像是心被束缚了一般,层层发紧,层层而痛。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几许,手指也忍不住稍稍抵在了心口。
东临苍静静凝她,叹息一声,突然问:“心疾又发作了?”说着,嗓音一挑,叹息道:“本是有心疾之人,却还让人专程过来传话,威胁我若不过来,你便要登上一宿。旁人若是见了,定觉瑶儿你对我东临苍情深义重,但只有我东临苍才知,瑶儿你是在用你性命威胁于我呢。只不过,难道你就不怕么?不怕我定不会顾及你身子与心疾,从而今夜定不会过来,也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是惹怒于我,从而还会得我报复么?”
凤瑶故作自然的深吸了一口气,极是努力的平复心口的揪痛,奈何即便如此,只要想要颜墨白,心底便会疼痛,是以压制来压制去,一直反反复复,心口的疼痛并未得到半分压制与舒缓。
眼见她眉头紧锁,一直不言。
东临苍终是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便朝凤瑶递来。
凤瑶抬头将他指尖的丹药扫了一眼,随即便抬手接过,兀自吞下,却是正这时,东临苍愕然问:“你问都不问就将丹药吞下,难道就不怕我害你么?”
“你敢吗?”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略微嘶哑的出了声,说着,眼见他眼角一挑,微诧凝她,她继续道:“你几番帮颜墨白,都是为了你娘亲。如此一来,倘若你胆敢对我不利,一旦颜墨白知晓,定敌对于你,如此一来的后果,便是你娘亲处在中间左右为难,悲伤难耐。你娘亲不是一直想代替颜墨白的母亲弥补颜墨白么,若非她心底对颜墨白的执念太深,你东临苍又岂会大乱中立之势,刻意几次的帮颜墨白?是以,你若动本宫性命,便注定要牵涉到你娘亲,而如你东临苍这般孝子,何来做得出让你娘亲失望伤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