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男子嗓音刚落片刻,他已不再耽搁,淡缓出声,说着,足下也微微而动,稍稍转身,整个人抱着弦琴便朝殿角而去,则待坐定在殿中角落的矮桌旁时,他自然而然的拿开了葬月那把血色弥漫的弦琴,而后将自己的琴放于矮桌,待得一切完毕,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上琴弦,目光不朝高位的银发男子落去,反倒是独独朝大英太上皇落去,“太上皇想听什么曲?”他直白无波的问。
大英太上皇微微而笑,调侃似的道:“除了战鼓之曲,其余伤春悲秋之曲,你自也不会。”
月悠垂眸下来,“太上皇明鉴。月悠,抚战曲便是。”
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他指尖已在那略是透明的琴弦骤然拨动。瞬时,一道道激昂有力的琴音陡然而起,且那琴音极是紧烈,极是昂扬,似是夹杂了太多太多的猛勇与力道,令人听之入耳,便觉浑身力气。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瞳孔也抑制不住皱缩半许。如此之曲,无疑有鼓舞甚至震撼人心之势,倘若此人的琴曲用在战场,自当令三军士气磅礴,威力倍增。是以,如此之人,落在这大英宫闱,倒也可惜了。
思绪至此,本是略有感慨,却待目光稍稍从那月悠身上挪开,正朝四方之人迅速扫望之际,却见那高位上的二人,竟仍是分毫不偏的正朝她凝着。
银发之人盯她,自是说得过去,那大英太上皇盯她,又是何意?
凤瑶心生防备,兀自垂眸,并未言话。
这宴席也仍在持续,只是因着月悠抚的曲子太过激烈紧蹙,在场之人着实无饮酒品食的雅兴,反倒是纷纷心有压抑与畏惧,战战兢兢,各种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来。
如此紧烈气氛,一直持续许久,久得在场之人身子坐得僵硬不堪,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疲发白之际,这时,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终是朝身边宦官是以一眼,随即,宦官上前两步,宣称宴席结束,随即便开始主动遣散在场之人。
殿中那五位朝臣,最先被安排着由宫奴送出殿去。
而剩下的东临苍与卫王等人,宦官眉头微皱,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后退两步,再无言话。
百里鸿昀面色陡然紧了起来,却是这时,大英太上皇慢腾开口,“卫王。”
百里鸿昀身子稍稍一抖,顿时自位上站起,朝太上皇弯身恭敬一拜,“儿臣在。”
“这几日,你皇兄在牢中倒也呆得无趣,你且去你皇兄那里,好生与他做做伴。”
深沉平缓的一句话,顿时令百里鸿昀脸色大变。
“父皇,儿臣……”他急于想要解释,大英太上皇却不给他机会,甚至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再度出声,“来人,送卫王与其军师,一道去死牢,好生看守。若无孤之令,不允任何人探视。”
威仪的嗓音一出,顿时将百里鸿昀的后话噎了回去,他满眼震撼,不可置信的朝太上皇凝望,唇瓣颤颤抖抖,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突然涌入的御林军架走。
如此变故来得突然,但也在凤瑶意料之中。凤瑶下意识朝身边东临苍望去,则见他正安然坐着,目光微垂,瞳孔微远,似在思量什么。
却是这时,那高位上的太上皇再度出声,“东临公子。”
比起唤‘卫王’时的淡漠与深沉,此番唤东临苍时,这大英太上皇的语气无疑是缓和了半许。
东临苍应声回神,微微而笑,随即起身恭敬的朝大英太上皇缓缓一拜。
大英太上皇静静凝他,继续道:“宫中的秋月殿早已收拾出来,那里离太医院也极近,东临公子接下来几日,便住那里。”
东临苍缓道:“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岂能居在一殿,在下去与宫奴挤挤就是了,太上皇不必太过客气。”
“客气的是东临公子。孤主意已定,东临公子如今,只需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倘若不愿意,孤便让人将孤朝霞宫的偏殿收拾出来,由你来住。”
话已说到这层面上,东临苍神色微动,仅沉默片刻便识时务的道:“在下愿住秋月殿,多谢太上皇。”
大英太上皇淡声客气一句,随即便让人送东临苍离殿,东临苍则抬手过来便牵了凤瑶的衣袖,拉着她一道起身,随即便朝大英太上皇温润而笑,“在下与瑶儿告辞。”
说完,便要拉着凤瑶离席,却不料凤瑶足下不动,并未被他拉动,而正这时,那大英太上皇也突然出声,“孤还有些话要与东临府表小姐闲聊,东临公子便先回秋月殿休息。”
深沉缓慢的嗓音,卷着几分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无疑是在意料之中。
这大英太上皇如此大费周章的将她‘请’入宫来,又怎能不与她好生聊聊。这不,宴席一过,他便要将在场之人全数逐走,从而独留她姑苏凤瑶一人。如此,她姑苏凤瑶的鸿门宴,如今,也算是才真正的刚刚开始。
“太上皇,在下这表妹脾性蛮横,言行历来无礼,在下常日对她也焦头烂额,时常担忧她会莽撞的做出些不好之事来。此际既是太上皇要与瑶儿说话,在下便也在殿中一道陪着吧,免得瑶儿说错话,惹太上皇恼怒。”
东临苍神色微动,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温润出声。
说着,也不待大英太上皇反应,他便又回身过来,拉着凤瑶又要再度坐下,不料这时,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笑盈盈出声,“东临公子是聪明人,此际,东临公子当真要故意违逆太上皇之意,惹太上皇不悦?”
东临苍面色微变。
那银发男子轻笑出声,继续道:“东临公子如今都是自身难保,岂还能兼顾他人?今儿若非太上皇仁义,凭东临公子所做之事,早该……”
话刚到这儿,他尾音拖得老长,故意顿住。
东临苍眸色微垂,瞳孔深处,已然泛出几分涟漪,一时之间,却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那墙角的月悠,也停了琴音。
凤瑶心神微动,终是主动将袖角从东临苍指尖抽开,淡道:“你且先去秋月殿便是。我这里,正好也有话要与太上皇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