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日将她千刀万剐就好了!那日在法场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她的性命!
可是……即使在心中给了自己这样的理由,元颉却还是无法释然,他何尝不明白,即使没有李无瑕,屠城之时百姓们的纷乱嘈杂也一样会惊动沙勒赫;所以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并不会有任何改变。自己怎么就被气昏了头,非得要屠城不可?!明知道素日沙勒赫必定不会赞同此事,他从来都是尽力阻拦的——自己总笑他妇人之仁,总揶揄他心肠软得好似汉人一般……可是这次为何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伤势那么重!若是一旦被惊动将是怎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元颉懊恼之极,甚至连对李无瑕的怒火都熄灭了不少——始作俑者其实是他自己,这要他如何发泄出心中的狂躁与愤怒?就算几乎砸毁了整个御书房里所有的东西,就算下令把相府的奴仆全都发配到西域去做苦力,就算命人将李无瑕又扔回天牢,就算把所有太医都痛打几十大板!可是所有这些加起来也无法让他有所平静,整颗心似乎冰冷到已经被封冻起来,又似乎灼热到简直恨不得烧毁周围的一切才好!
伺候在他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早被吓得一个个都躲了出去,唯恐这城头失火殃及池鱼,甚至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都没有人敢鼓起勇气走进这间御书房来点起油灯。最后打破这个僵局的人竟是朵兰,她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独自一人便如同幽灵般从外面静静地走了进来。
元颉本来还要发作,但抬头一见是她,便又将头扭向一边。朵兰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她那明艳动人的面容已经黯然失色,只有一双眼睛还依然生动,尽管已经哭得通红,但那双眼中的悲伤却如同两盏小灯般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还颇有些活力。
“陛下……”她走近元颉身边的时候,便如同梦呓般轻轻说道:“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念经诵祷,祈求神明可以开恩,保佑沙勒赫哥哥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次劫难……可是,可是神明为何就是听不到我的祝祷?难道是因为我昔日所做的错事太多了么?”
她这话说得元颉心中也是一酸,便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道:“此事全然与你无关,要说错事的话,那也是朕做错了,并不是你有什么错处。”朵兰在他怀中抽噎了一下,气噎声哽地说道:“可是我之前对他说过那么过分的话,神明一定不肯原宥我……但我那些话不是当真的,我不是真心要那样说的……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的,他心里并没有忘了茵琦,从来也没有忘记过的。”
元颉长叹了一声,黯然道:“是啊,从前许是你我都错看他了,原来他与那个尉迟芳从来都没有真正成为夫妇,他心里从头到尾便只有你妹妹一个人,到死也没有改变过……”朵兰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茵琦不在了,沙勒赫也不在了!记得那年白节咱们四个人在草甸子上唱歌喝酒……茵琦还说,此后年年岁岁都要如此,沙勒赫那时候念了两句汉人的诗,我们还笑他是酸文假醋的假斯文……可是想不到那一日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到这里,用力拭了拭满脸的眼泪,忽然抬起头满是急切地向元颉道:“咱们回草原去好么?把这江山就还给他们汉人,咱们还回咱们自己的家里去!就像是从前那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日子,你跟我两个人,好不好?”
元颉木然面对着她那殷切的眼神,慢慢地说道:“朵兰,我说过的,我们早已回不去了——况且如今沙勒赫不在,他丢下的那些事都要由我逐一承担起来。从今日而始,我才真正要面对一国之君的所有军国大事、所有繁杂琐务,再也没有人可以倾谈,也再没有人可以分担……你明白么?”
朵兰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她自失地抿了抿嘴,自丈夫怀中轻轻挣脱了身子,低声说道:“是了,我早该知道便是如此的,陛下说的对,我们不该再想着回去了……我们哪里也回不去。茵琦不在了,沙勒赫不在了,我们往昔的日子也早就不在了……陛下以后想如何便是如何吧——立那个李无瑕为皇后也好,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我什么都明白的……我不会再胡闹了,再也不了……再也不闹了……”
这样喃喃说着,她便如同来时一样,又独自静悄悄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