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傻六和赵氏身死这件消息传到大青山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彼时天寒地冻,各自都在家里猫冬。
秀姑家如往常一样,暖融融的堂屋里聚集了不少村中妇孺,聊天说地。
张硕得信后前去料理,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给秀姑听。
原来赵氏的丈夫是山后略偏东的刘家村村民刘二,比张傻六小几岁,原本是个龙精虎猛的汉子,因前几年总是天灾*,他就不大好了,一直病骨支离。虽然如此,刘二仍旧活得好好的,赵氏私奔后二年多就另外娶妻生子了,并把赵氏私奔前给他生的儿子刘皓过继给了在外面谋事无儿无女的大哥刘大元,随刘大元搬去府城了,眼不见为净。
刘二本以为赵氏二十多年没有讯息,怕是死在外面了,或者一辈子不敢回来,哪知近来听回刘家村走娘家的大青山村妇人说张傻六和赵氏回来了,因和儿子豆腐张争产,已被张家逐出宗族,现在无家可归,不知流落何方。
刘二记记恨前妻多年,闻此讯息,立刻呼儿喝友,又找族里兄弟孙侄,一面去各个村里打探,怕张傻六一干人在别村落脚,一面沿着大青山村通往县城的路搜寻,十来日后果然找到了正在县城外破草棚子里落脚的张傻六。趁着张傻六那些儿子儿媳去城里找活儿干,身边只有女儿和孙子,刘二执着手臂粗的木棍把张傻六和赵氏打成了烂羊头。
其时寒冷,兼无医无药,又缺衣食,张傻六和赵氏没两天就咽气了。
衙门听到报官来查,唤了刘二审讯,闻得他不过是惩处多年前私奔的奸夫□□,且当时并未将之打死,略说了几句,就无罪开释,不了了之。
最后,反倒是豆腐张给傻六收尸。
“该!既然私奔了就不该回来,回来了就得接受应有的惩罚。真以为过了二十几年大伙儿就会淡忘这件事?就算大家忘记了,人家刘二也不会忘记这份羞辱!想当年,刘二多能干的一个汉子,家里有房子有地,常年在外的大哥哪一年不寄十几二十两银子回来给老娘兄弟?刘二可是把银子从老娘手里讨回来交给老婆收着的。也就赵氏那个东西不惜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调三窝四,果然跟豆腐张他爹是一个德行,私奔前把家里的财产卷包带走了。”事情时隔二十几年翻出来,经常东游西荡说长道短的米氏早早把前尘往事打听到了。
众人忍不住失笑,张三婶道:“你既知这个道理,怎么不管管你那妹子?赵□□子可是个老实人,偏她非得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叫人笑破肚皮。”
她说的是米小蕙,米氏眼皮一翻,哼了一声道:“三婶子,骂人不揭短啊!小蕙做了啥事儿那是她自己作的,我又没撺掇她去和姜明星同住!亲姊妹尚且管不了彼此,何况我们是堂姐妹?何况她只比我小几天。再说了,但凡赵□□子硬气点,哪能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愿意忍气吞声,怨得谁来?倒是你三婶子,你家红花好不容易怀上,什么时候生?”
那年红花成婚三年后头胎生了一个女婴被婆母溺死,后来接连生了三个都是闺女,虽未溺死,但是却被红花的婆婆送给人了,一个都没留下,怕浪费粮食。今年红花这一胎是第五胎,肚子尖尖的,又极为嗜酸,请了几个稳婆来看,都说是儿子。
张三婶笑道:“今年年底或者过年生,跟阿硕媳妇的日子差不多。”
米氏看了秀姑的肚子一眼,一边剥手里的五香花生把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一边道:“秀姑怀的是双胎,凡是怀双胎的历来生得早些,恐怕红花要比秀姑晚生。”
张三婶羡慕地道:“阿硕媳妇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都是福气,哪像我那可怜的红花,连生四胎都是赔钱货!我那亲家待她越发不好了,我带阿拓阿磊去他们家理论,他们家上下阴阳怪气,只怨红花肚皮不争气。要不是这几年我们家日子过得差了,他们哪敢这样放肆?前些年可是狗颠儿似的来奉承。”
众人听了这番话,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心想谁不知你们家发的那笔财是坑了江玉堂夫妇,享了那么些时候的福,还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儿拿出来说,幸亏丽娘今日因小宝着凉没过来,不然听了这番话,不得笑死。
秀姑正在纳鞋底的锥子往头皮上蹭了蹭,闻言笑了笑,并不接口。
山村之中思想兼生活艰难所致,大多数人家都重男轻女,生了女儿或是溺死,或是送人,要么就当牛马使唤,待到男多女少娶不上媳妇了却不思己过,只怨女方挑三拣四嫌自己家贫是看不起自己。幸亏他们家日子过得好,老张和张硕都不在意这一胎是男是女,小野猪天天弟弟妹妹地乱叫。这些话却不能在张三婶跟前说,以免她说自己炫耀。
张三婶家这几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终于收敛了因突发横财而产生的一股傲气。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吃懒做几年朝夕之间难改,张拓张磊兄弟二人直到今年才改掉恶习,虽然仍不如发财之前,但到底走上正路知道正干了,老张方伸了一把手,加上家里有两个长工辞工了,便雇了他们兄弟在前头帮忙收猪杀猪,每月一吊钱。
其他人得知,都感念张硕的仁义,毕竟他不像一些人,譬如周举人,总是对得罪过自己的人赶尽杀绝,殊不知对方也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
所以张三婶今日过来取暖凑热闹时没有空着手,端了一大碗酸豆角给秀姑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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