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需要先挂电话?”
王远脸上的神色没有变:“突兀地挂电话,对方还是一位女士,似乎不太礼貌。”
监控室中,周锡兵平静地看着录像中的王家爸爸。他注意到,王汀的一些微表情很像她的父亲。即使父女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但潜移默化中,父亲还是影响了女儿的成长。
周围的同事不时向他投来一瞥。审讯室中的人是他的准岳父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他的存在本该是尴尬的,可他始终沉默着,不动如山。如果旁边人注意看,就会发现,这一对准翁婿的姿态其实非常相像。
老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再迂回:“算了,都大晚上的了,谁都别兜圈子。监控都拍下来了,咱们还是痛快点儿说话,完了大家都好早点睡觉。”
王远的表情依然平静,继续摇了一下脑袋:“警察同志,您还是直接说吧。我年纪大了,没有多好的记性。”
监控室里头已经有人挪动了一下坐着的椅子,不耐烦这样的转圈圈。好在老李总算亮出了他们的杀手锏,他一边敲着杯子,一边盯着王远的眼睛:“照常理说,楼下那个位置不应该有监控。可惜啊,不巧的是,有人一直反应遛狗的人不看好了狗,由着狗在楼下随意大小便,所以那里装了监控。我们调了监控过来看,看到了你站在刘老四的身边,正在打电话。“
审讯室中,沉默静悄悄地弥漫在整间屋子中。王远没有作声,而是静静地看着警察,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老李在心里头暗自念叨了一句,能够跌到谷底再咸鱼翻身,周锡兵的这位老丈人的确能沉得住。他看了眼时间,打破了沉默:“按照时间看,这个时候,你已经结束了跟梅雪的通话。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没有查到这个时间段里头,从你的手机拨打出去的通话记录。现在,我们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你,特地当着刘老四的面,表演这出打电话的戏码呢?”
这一次,沉默笼罩着审讯室的时间更长了。甚至连会议室中,大家都静声屏气等待着王远的回答。
周锡兵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王汀的父亲肯定会回答的。因为他已经摸到了警方手中的底牌。即使王远怀疑这张底牌根本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但他还是愿意配合警方一次。
用来拍摄小狗随地大小便的监控清晰度能有多高?警方找到的监控录像只能勉强辨认出大概是刘老四跟王远的人影。监控录像没有声音,谁知道王远当时说了什么?刘老四的一面之词也根本不能证实他的确说过那些话。警方找到王远身上,一方面是调查梅雪的通话记录产生的怀疑,另一方面则是看进出口监控录像,大致推测王远的行踪路线。
王远完全可以否认这些。只要他想否认,他甚至可以表示他根本就没听到梅雪跟刘老四的对话,毕竟隔着手机又不是亲临现场,他完全可能根本没听到。但这一次,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你说的是那件事,我承认,的确是我故意说给刘老四听的。”
监控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锡兵脸上。周锡兵面色依然平淡,或者说他是面无表情,依然注视着审讯录像。
画面中,王远的表情始终平静,声音也不高不低,好像他并不是在接受审问,而是简单回答朋友的问题一样:“我是一位父亲。如果你也是父亲的话,你会理解我的心情。假如杀人不用偿命的话,伤害我女儿的人根本就不会在世界上活这么久。”
老李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想让他们死?”他明明是用的问句,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好像自己说出口的是一个肯定句。
王远轻轻地合了一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目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了:“没有一位父亲会真的甘心放过伤害自己女儿的人。陶鑫那个畜生做出了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毁了我女儿的一生。要是杀人不用付出代价的话,我早就杀了他。郑东升那个王八蛋,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我女儿又没死,有什么好不能原谅的。这种话,只要还是个人就没脸说。”
老李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没有接着往下挖,而是围绕着一开始的问题问了下去:“你恨他们,你希望他们死,所以你故意提醒了刘老四通过郑二将这件事透露给郑东升知道。”
王远微微颔首:“没错,我巴不得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老李笑了,却摇头:“不,你巴不得他们去死。你巴不得他们的家庭水深火热。因为你知道当年绑架你女儿的人,除了一个坐牢的陶鑫以外,还有你的好友郑东升跟他的妻子吴芸。你希望他们都去死。你一点儿也不惊讶我说的话,我没有说错吧?”
监控室里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几位同事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当年的那桩绑架案的确疑点重重,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单单一个陶鑫,是如何控制一个聪明到叫人目瞪口呆的小姑娘的。被抓的人只有陶鑫,难道受害人的父母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吗?
周锡兵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手,等待着岳父的回答。
王远平静地看着老李,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舒缓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既然警方告诉我,就是陶鑫绑架的我女儿,我自然选择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无论是警察局,还是检察院或者是法院,这么多专业人士,谁都没说还有其他人,我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老李点点头,正色道:“任何工作都可能存在疏忽。一桩没有办圆满的案子放在一百件中间,不过是百分之一的概率。但对于当事人跟他的家庭来说,却是百分之百。你就没有向任何方面提出质疑吗?”
王远的唇角微微上移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到听不出半点儿波澜:“没有,我选择相信警察。查案子破案是警方的工作,我们一家人还有自己的正常生活。我作为一家之主,最重要的就是让我的家人好好生活下去,而不是孤注一掷,偏执地去怀疑什么,调查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郑东升以及吴芸牵涉到你女儿的绑架案中去了?”老李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声音也严肃了许多,“你真的不知道?”
王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陶鑫出狱之后,郑东升的反应让我有些怀疑。后来郑东升的女儿失踪了,他跟吴芸的反应更加诡异。如果说这么多年下来,我对当初的事情一点儿怀疑也没有,那么我肯定在撒谎。但是我的确没有多想什么。伤害已经造成了,比起真相,我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忘掉当年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说法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对于受害人跟受害人的家属而言,伤害很可能会伴随着他们一辈子。对他们而言,也许遗忘跟放下,才是让他们生活得更加轻松一点的最好方式。
老李的手在茶杯上转了一圈,突然间问:“你知道该怎么办,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你又是怎么办的?”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压着,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王远的头顶。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谓的怎么办究竟是怎么办。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救我女儿回来。我害怕我女儿会被撕票,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
老李盯着王远的眼睛,轻声道:“那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呢?害怕到忍受了这么多年,还是绝口不提。”
王远的表情依然平静,声音也温和:“我唯一害怕就是我家人的安危,我只希望我家人健健康康太太平平。”
即使老李翻来覆去地想从王远嘴巴中挖出更多当年的事,可这个男人始终三缄其口,坚持强调他不知道。人与人的认知总是存在差异的。陶鑫认为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其实并不知道。
老李在这一点上打不开话题,只能将方向稍微转了转,落在了郑妍的身上:“你恨郑东升跟吴芸,郑妍失踪了,对你来说,这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吧!”
王远摇了摇头:“不,大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小孩子身上。郑东升混不混账,跟他的女儿没关系。对一个小孩子的事情幸灾乐祸,我没那么下作。”
“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情当中,唯一出乎你预料的事情就是郑妍的死亡。其余的一切,其实你早就预料好了。”
王远抬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老李,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警察同志,你的说法有点儿奇怪。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能预料什么啊。非要说的话,那我承认,这三个人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我都高兴。但造孽是大人,跟孩子没关系。整件事情,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监控室里头的人全都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够可以的,居然一点儿口风都不露,真是比蚌壳都嘴紧。”
周锡兵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他站起了身,抹了把脸,去卫生间了。给他发微信的人是女友,可说话的语气一看,他就知道是王小敏。王汀怎么可能会问出“我爸爸到底是不是坏人”这样的问题。
他想了半天,才斟酌着敲下一行字:我认为不是。
世间事就没有简单的。王汀爸爸提到的那句“我选择相信警方”,也许另有深意。只要细想都能察觉到不对劲的案子,为什么公检法一路走下来都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究竟是大家都急着了结案子,还是另有隐情?作为警察,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普通老百姓以自己全家人的生活为赌注,却拼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真相?比起真相,也许重新开始生活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周锡兵微微地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了口袋中,他又冲了把冷水脸,才往会议室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警察差点儿跟心事重重的他撞个满怀。对方随手扶了一把他,然后兴冲冲地朝里面喊:“找到了!找到那个签收符咒的人了!你们猜猜是谁?签收的人是郑妍!”
那些贴在装了眼睛耳朵坛子周边的符咒,果然是从网上买的,签收人竟然是郑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