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但是就从这两次的出击来看,用割头来算军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虞璁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等听陆炳讲完,人都懵了。
这古代人到底是古代人啊。
个个有这么生猛的吗——全都靠割头来领赏?
腰间挂一串脑袋像话吗?
“毛汝厉,”虞璁瞥了眼还没年过五十的毛伯温,开口道:“你跟朕讲讲,如今这军功制度,是怎么个实施法?”
毛伯温本身干过的职位颇多,前头做过福建、河南的巡按,后头做过大理寺丞、右佥都御史,对军队的事情也清楚的头头是道。
但这个话题,总感觉是送命题。
虽然现在阳光正好,但是毛伯温总觉得后背发凉,还是把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讲明了。
他越说,皇帝脸色越白,到最后差点直接瘫在椅子上。
——得亏没急着出门打仗!
这特么都像话吗?!
明代的军功制度,就两种。首功和战功。
首功就不必说了,按人头来算战绩,跟如今的某些手游很类似,通俗易懂。
而战功,虽然往细了说分类很杂,但都是按照战士的表现来定功劳。
比方说,如果你斩获敌首,力挽狂澜,以一敌百,这都算奇功。
如果跟随作战表现平平,也可以拿个次功。
当初老朱同志带着伙计们厮杀的时候,还只有头功之说。还是他儿子朱棣看出来不大对劲——都忙着打仗谁有心思割头啊,才推出了衍生的战功制度。
问题就出在这个奖励机制上面。
要知道,虽然设计制度的初衷,是首功和战功相辅相成,但是用脑袋想想,这战功难以总结和提算,怎么比?
就算有人能舍身取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把人家的要塞取下来了,这个年代没有相机,万一平日里得罪了上级,照样得不到战功。
“正因如此,如今以首功为先,争相割头。”毛伯温叹息道:“臣曾效忠于旧朝,再清楚不过。”
北虏人头一颗三十两,女真人四十两。
一个脑袋,就能换田宅美妾——当然是能抢多少算多少!
“如果这样来看,那争功弊端,应该相当严重。”陆炳站在虞璁的身侧,不由得皱眉道:“人都争利,如今碰到这种事情,哪里有肯放过的?”
“何止是严重!”毛伯温长叹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战场上兵士们为了争抢首级,甚至互相残杀!”
虞璁心里一惊,寒声道:“你给朕说清楚!”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兵士都互相抱团,在战场上看着别人疲累翻倒,再一拥而上的去争人头抢战马。”毛伯温越说越情难自禁,脸上露出愤懑的神情来。
“如果只是因此而延误战机,无法扩大战果也就算了——他们甚至因为忙着抢功,被敌军反扑得手,被打的溃不成军!”
“放肆!”虞璁恼火道:“竟然荒诞至此!叫高级和最高级将领去军英阁开会!”
之前为了开会方便,直接按照品级和官职的重要性,给文武官员都划了等级。
如今皇帝还没到,一众武官全都等在军英阁里,哪怕只有站的位置也拿着小本本,生怕又被训斥为偷懒耍滑。
按照道理,这军备战略的册子交上去,应该能讨得陛下欢颜才对。
怎么听说皇帝勃然大怒了呢?
皇帝是直接踹门进来的。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杀气就腾地散布出来,一时间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只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军功之制,必须要改!”虞璁上来就直接把那几个本子拍到座位前,恼火道:“八月末之前不改完并通报三军,你们谁都别想跑!”
一说军功之制,大伙就立马回过神来了。
皇帝终于听说这码事了啊。
这有的事情腐烂到极点了,其实大家都知道。
可是皇上不关心懒得管,谁敢去招惹啊。
搞不好还落得一身腥臊,自讨没趣。
“都跟朕说——这首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李承勋虽然心里装着事,此刻见皇上勃然大怒,也只能硬着头皮讲一两句自己知道的。
因为首功制绵延百年,如今不光是官军们知道这事,连倭寇和鞑靼们都明明白白。
他们会刻意的在某处放些死尸来引诱明军,就是为了让那些人一哄而上,争先恐后的抢脑袋。
这个时候就可以聚而歼之,不费吹灰之力。
这事儿其实将领们清楚,也明着教训过很多次,偏偏就是屡禁不止,因为钱多人又傻,哪里管得住!
皇帝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讲完如今的情况,心想自己能碰到这帮祖宗,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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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首功不废,则杀良冒功之猖狂难以遏制!”毛伯温在混乱之中高声道:“臣曾经历内外之乱,当今军士戮杀良民妇幼,就为了以人头论赏,当真如无德的畜生!”
“停!”虞璁深呼吸道:“朕清楚情况了,都安静!”
人群唰的迅速闭嘴,没人敢冒犯一句。
只有一个人还站着。
虞璁见那人胡子颇长,个子又极高,压抑着火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臣以为,战功之制也同样积弊已久。”那人作揖道:“且请陛下一并打算。”
这话一出,倒是没人吭声了。
虞璁感觉出来哪儿不太对劲,看了眼这些个哑口无言的武将,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麻禄。”
皇帝怔了一刻,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万历之时,天下有‘东李西麻’之称。
东李,则是李如松一族的将领。
西麻,恐怕就是这麻禄的后人——毕竟此姓也算罕见了。
他揉了揉额角,放缓语气道:“你来讲。”
麻禄点了点头,不顾其他人各异的神色,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观望陛下改革许久,更是明白和信任陛下的眼光。
如今将这些烂疮挑破,未必是什么坏事。
实际上,如今的军功制度,已经烂透到骨子里了。
战功制往往是随行的太监和御史来记录情况,论赏多少人,封多少官,都全靠他们摇笔杆子。
正因如此,这些太监会把自己的三姑六婆的子嗣全都写上去,反正也无法追究真假。
“在弘治年间,大军于延绥驱逐鞑靼,合斩十二首级——大军扰民伤财,而上报军功者竟一万两千余名!”
话音未落,那惊堂木便被虞璁狠狠的扔了出去,直接落在一墨盘里,溅的那些军官满脸墨汁。
“好啊,这么大的事情,到现在这一刻都不告诉朕?”
虞璁怒极反笑:“是又等着打了败仗,让朕死在鞑靼的手里,好给你们换个皇帝?!”
“臣惶恐!!”
“陛下息怒!!”
“微臣知罪!!!”
来开会的人太多,甚至没办法让他们纳头便拜,这个时候也只能一众起来告罪。
“是,朕知道你们的意思。”虞璁这时候连掀桌子的心都没有:“西征在即,不可能连坐万人,更不可能追究过往。”
“可是有些事情,必须现在就做个了断!”
这个时候,现代化的军功考核制度,就极为清晰了。
古代的军功制度,更多的是强调个人得失,因此毫无纪律,又容易内斗厮杀。
可如果按照集体来整体分授,同时又注重个人荣誉及奖励,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代同样也有群体的奖励,比如百人斩了三十人,便可算作满功。
但这些都错乱无序,而且难以监视。
皇帝这个时候简直想抽包冷静一下,虽然他从来都没抽过烟。
“拿纸笔来。”
今天,就要把这个制度,重新订个遍。
军英阁的会议,连着开了三天三夜。
就连皇帝的吃住,也全部在旁边的暖阁里。
下头的文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瞅连皇帝带将领个个都脸色铁青,也不敢冒昧的上前攀谈。
要知道,从前在一楼开会的时候,这些文官们可是动辄就敲桌子互相一通怼的。
直到第四天,最终修改拟订的文件才终于出来,被送往国子监特批印书局翻印。
第一件事,就是废掉首功制度。
战功的记述,也不再由太监和御史来履行。
虞璁结合了古代和现代的双重考虑,决定按照战役情况来具体化每一个评定。
他在此之前,建立了备战制度。
战争的用意,被分为掠城、对冲、占领高地,等各大目标。
所有的军功,都按照目标的完成情况来定夺。
而在十日后,军功制度进行集体报备和宣传之时,各军上下的箕斗册,也将全部登记一遍。
这箕斗册,就是指纹的人工录入。
想要领取军功,必须跟着指纹走,指纹对应人头,出发前统计一遍,回来之后再统计一遍。
那些无关的十八代亲友想要冒领,绝对不可能——除非他们也混入军队之中,跟着去打仗。
在战斗目标清晰的情况下,军功会更加促进目标的实施和完成,并且全程都配备了事后的考评表。
不仅如此,虞璁还引入了一个非常现代化的概念——指标制。
无论是教师等级评定、奖学金的申领,还是现代军队,都离不开指标制。
朝廷按照实际军队人数,按比例给奖励指标。
指标再根据各部队情况,逐级下发。
从最底层开始,由群体画押统一指标的分配与军功评定。
提升集体军功奖励的同时,还予以浓重的个人奖励。
如果某个分队有突出的事迹需要表彰,也可以申报额外奖励,但要建立相应档案,写入文件之中。
虞璁跟这帮中老年人捯饬了接近七十二个小时,总算是把每一条每一例都修订的清晰明确。
他大幅度的提升集体荣誉奖励,但是无形之中,把那些浑水摸鱼的可能,统统都摘了个清楚。
想要跟我斗?呵。
唐顺之虽然不算高级将领之列,但是由于虞璁提前就叮嘱过一嘴,这次也参加了会议。
黄公公捧了新修订的文件,准备去国子监印刷通发之时,他终于起身上前,把黄锦给拦住了。
虞璁这会儿见将军们都外出休息,自个儿趴在桌子上,犹如被榨干的可怜人。
“唐镇府,老奴急着去国子监呢……”黄锦为难道。
“陛下,臣有事相报。”
虞璁听到唐顺之说话的时候,心都要凉了。
一般白名单上的人物来找自己,十有八九只为了一件事。
继续加班。
再这么折腾就要过劳死了。
过劳死也要干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虞鹤把大门关上,再拿个躺椅来,自己瘫着听他讲。
这连着三天只睡三个时辰,这时候脑子都晕晕乎乎的。
别说数羊了,这个时候他光是一瘫下来,就感觉随时能够睡着。
唐顺之也压根不介意皇上跟橘猫似的瘫那,只接过黄锦手中的文件,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
他心平气和的坐在皇帝旁边,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
嗯,一般说这句话,就是又要搞事情了。
虞璁睁开眼,绝望道:“你讲。”
绝对——跟自己的老祖宗们有关系。
自己现在就是历史的擦屁股者,要把一个个大白屁股全都擦干净。
陆炳候在旁边,见虞璁气若游丝的那样子,突然噗的笑了一声。
“你还笑我!”虞璁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趴着,懒洋洋道:“说吧说吧,朕听着呢。”
唐顺之嗯了一声,开始讲另一件事情。
这明代有个皇帝,叫朱瞻基。
朱瞻基哪里都好,就是数学不太好。
——这样看来,估计是老朱的基因遗传,导致了后面的子子孙孙都没有理科天赋。
这位小朱同志做了个什么事儿呢,他心疼军功制度要给予大量的赏赐,有点抠门,就开始“不吝爵赏”。
换句话说,宁可赏官做,不肯给钱花。
虞璁听到这儿,人都是懵的:“所以呢?”
这不是挺好的嘛,没毛病啊。
唐顺之用非常惋惜的眼神看着皇帝,心想果然陛下没绕明白。
陆炳在旁边听得无奈,开口道:“正因如此,明初的世袭军官只有两万余人,到了正德年间,已经有十多万了。”
看起来是那时候省了一笔钱,其实直接造成了武官集团的臃肿化。
别说循例的赏赐,单是每年的薪水开支,都极其可观。
“至于如今,已经有……”
“你别说了!”虞璁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大梦初醒。
这哪里还有心思补个觉!再补觉大明朝就完了!
这宣德皇帝的数学怕是跟音乐老师学的吧?!
唐顺之看着皇帝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补了个刀。
“军官可承了特权,如今生活诸多方面都待遇优厚了。”
虞璁深呼吸道:“这些银子权当喂狗了,优厚点也罢。”
但是这个制度,一定要拧过来。
无论是继承制里增加嫡长的条例,还是修改军功的升官荫庇,都要调整。
现在想要动已经被分走的蛋糕,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遏制住这个趋势,还是完全可以的。
于是刚四散开准备回家睡觉的高级将领们,猝不及防的又被拎回去继续开会改条例。
唐顺之继续窝在角落里,笑眯眯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