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小宝回到戏台前,仇诗人翘着二郎腿靠着塑料椅背上,旁边一个少年正在他旁边恭迎吹嘘着什么,还请仇诗人喝可乐,仇诗人没喝,被黑蛋抢了过去,两只毛绒绒的爪子捧着一罐可乐,往三瓣嘴里灌了一口,然后被刺激到了,不听得吐舌头舔自己湿润的鼻子。
这一幕,让旁边的少年看得愣愣的,反应过来后特别兴奋,更崇拜了仇诗人了,显然把仇诗人当成了什么高手。
我走过去,将小宝放到他腿上,自己把黑蛋抱起来,坐下后抱着黑蛋,那少年见有人来了,招呼一声就溜走了。
“你行啊,这么短时间就収小弟了?”
他睨我一眼:“准许你带儿子抛下我,不准许我找点乐子?”
我被自己口水呛了下,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没等多久,锣声再次响起,八个戏子扮成八仙,到古屋大堂里给菩萨佛祖上香,随后,戏台上红色的帘布落下,当帘布再次打开时,晚上这台戏就算开始了。
比唱功,肯定是比不了那些大剧院的,可是他们说着方言,演的还是挺精彩的。
仇诗人很有耐心地看着,也不知哪位小弟贡献的瓜子,放在同样不知由哪位小弟贡献的凳子上。
他肯定懒得剥,是小宝剥的,再分给爸爸吃。
黑蛋也用自己那爪子剥瓜子,但怎么剥都剥不好,它干脆全塞嘴巴里嚼几口,再呸掉。
本想着让黑蛋给剥瓜子的我:“……”
正郁闷着,小宝将剩下的瓜子递给了我。
“……”我摸摸他的脑袋,“小宝不吃吗?”
“小宝跟妈妈、爸爸分着吃!”
我从他小小的掌心中那一堆瓜子里拿了一颗,他其实剥得也不是很好,上面还沾了口水,可我觉得,这瓜子特别好吃。
时间一点点晃过。
转眼都十点半了,晚上这出戏再两场左右就该结束了,也正是整场戏最高潮的时候,大家看得最专注,有些闹了一晚上的孩子要么回家睡觉,要么玩够了老老实实待在父母身旁。
就是这个时候,窝在仇诗人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宝忽然坐直了身子,身子往戏台那边倾,不停地嗅着:“好香啊!”
我当时想,是不是哪家煮了宵夜。
可仇诗人听到这话,却是面色一变,同样瞬间坐直身子,问着怀里的小宝:“哪边的?”
小宝指着戏台下面:“那,特别香!”
仇诗人面色越发凝重,我莫名其妙地跟着看向戏台下方,戏台边缘被垂下来的毯子遮了一半,剩下的黑乎乎的也看不到里头,但我知道里面就是用来撑起戏台的木头、竹竿,能有什么。
“还有多久结束?”仇诗人问我。
“快了吧,不用半小时。”
“等不及了。”仇诗人抱起小宝,我问他去哪,他说到戏台后边,前边大家都还在看戏,不好查看。
我蒙然,查看什么?
然而,仇诗人并没有向戏台后边走去,他抱着小宝刚起身走两步就顿住了。
我跟在他后头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见他停下,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就在戏台下边,从垂下来的地毯下方,缓缓地,渗出血来。
怎么、怎么会有血流出来?
“来不及了。”我听到仇诗人声音微冷地说出这句话,没等我问,就已经有坐前排的人喊起来了:“啊啊,有血啊,这里有血。”
起先没人信,可凑过来一看,纷纷都惊乱起来,连台上正在倾情演出的戏子们都暂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不是一点点的血,随着越来越多往外流的血,那血量,足够让一个人致死。
几个男人来到前头,还有人拿着把锄头,紧接着推推搡搡地,都踌躇着没人做那个领头的。
仇诗人将小宝交给我,走在这群男人的最前面,跟当中几个比较有话语权的说了几句,而后,他没有任何畏惧地掀开了垂下来的地毯,从旁边人手中接过手电筒,一边往里照,一边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有他壮胆,几个大汉子也跟着进去,明明大伙今天第一次见到他,却都信了他,以他为中心的服从。
我想了想,还是抱着小宝跟在后面。
并没有走太远,大概戏台中间仇诗人就停了下来,这时候,大家已经能透过手电筒看到,有个人靠在中间的一根木头上,血就是从他脚底下流出来的。
仇诗人只微微蹙起眉头,没有犹豫地转到了那人跟前。
我跟着绕过去,一看到那景象,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
一个男人,赤身裸体的跪在地上,身上被钉了七根足有手掌长的铁钉,分别是肩胛骨,双手双脚,和印堂。
而在他的两腿间,更是血肉模糊,男人最重要的东西被不知什么东西生生磨断,伤口狰狞恶心。
男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部十分扭曲,可见他死前受尽了折磨,而且,他是在我们进来前一秒断气的。
我总算明白仇诗人那句“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了。
哪怕是几个大男人,看到这一幕也骚动起来,就算之前想过是有人出事了,可真看到这凶残的一幕,还是震惊到了。
“是大松!”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我也才意识到死的人是大松叔,前不久,我明明在化妆厅外碰见他的,感觉就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惨死在这。
“这特码是谁干的!”
男人们嚷嚷着,又怕又怒,有人喊着报警,有人去驱赶那些妻子儿女,让他们赶紧回家,戏台上的戏子们都纷纷下来,还没演完的戏连个交待都没有匆匆落幕。
大松的老婆儿子都在现场呢,原本只是跟别人一样,讨论着出了什么事,忽然听到有人喊死的是大松,她一下子傻了。
待她急匆匆跑进来确认,确实是大松后,人一歪,昏了。
十一点多,整个戏台还灯火通明,守着好几个庄稼汉子,六七十到四五十的都有。
我经历过马桶里的碎肉,对大松的死相接受度相对高点,没有回去,抱着小宝,领着黑蛋,和仇诗人一起站在一旁,他在领头找到大松后,就没再参与了,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我问道:“凶手是人是鬼啊?”
要是人的话,我应该能看到大松死后的灵吧?
然而,几乎他死没多久我们就进去了,除了他的尸首什么都没看到,难道又是鬼作案?
想到阿飘,我身体自发地升起一股寒意,往远处看去,是黑乎乎的田地,我瞅一眼就赶紧把目光収回来,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还不确定,”仇诗人淡淡道,环着胸,眉宇间似在思索什么微微拧起,“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村子里的大叔见我还在这,就来赶我走,我没有想要破案的心,正想同意,却见我外婆来了。
大叔顾不上我,和村里的几位干事一起迎向了我外婆,我没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看他们的神态,似乎在询问我外婆这件事。
我外婆一个瞎子,她能知道什么,怎么出了命案,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找我外婆?
原本想走的,因为外婆,我又留了下来。
警察来了,法证法医检查现场,晚上看戏的,演戏的都叫了回来,确定今晚所有人员都在这后,就开始排查询问。
然而,晚上大家要么看戏,要么小孩子嬉闹,戏台底下也有不少孩子钻进去玩过,谁也没注意到,大松是什么时候到戏台底下去的,要不是大量的血流出来,估计大伙到了明天,都不一定知道里头死了个人。
很难给出有用的线索。
戏班子的人聚在一起,连之前跟我在化妆厅碰撞过的打杂小姑娘也在其中,接受着警察的逐一盘问。
他们大多都已经卸了妆,身上的戏服也都脱了,我扫了一圈,正要收回目光,就看到他们当中,有一位还穿着漂亮的代表“小姐”的戏服,脸上的妆容浓烈,头上戴的头饰也非常完整,从落幕到现在也过了近一个小时,她怎么还跟马上就要上台演出一样?
她感受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基于礼貌,我也朝她笑了一下。
忽然,一道身影从我眼角的余光里闪过,我定睛一看,有道身影偷溜进了田地里,奇怪的是,警察们好像并没有发现。
由于这边灯火通明,更显得田地里漆黑无边,我看着那身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就见他下半身都隐藏在稻田里,只余上身就像漂浮在田地上。
我看着看着,看恍惚了,再回神时,就看不到那人了。
我正想着这是人是鬼时,身旁的仇诗人忽然在这时候说道:“你在这等,等盘查结束,你就先回去。”
不等我回话,他已经躲过了警察和村子里的人,同样朝田里跑去。
他是要去追那道身影?
我往前跟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在跟上去还是听他的原地等之间犹豫。
他那么厉害应该没事,我要跟上去说不定会成为他的累赘,可是,不跟的话心里又担心,特别是一眨眼,田地里就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妈妈。”小宝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轻唤着。
我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宝贝,妈妈在呢。”眼睛,却不停地在田地里搜索着某道身影。
“你好。”
正紧张呢,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到刚那个还没卸妆,穿戴完整,应该是演花旦的戏子,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
“额,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朝戏班子那伙人看过去,他们对这位花旦来找我的事无动于衷,连一眼都没看过来,咦,他们是不是少了个人?
“是那位警察哥哥找你,让你进去等,一会还要问你话。”花旦戏子指着临时拿来做审讯厅的房间。
听她这么一说,我没来得及去注意戏班子里少了谁,改朝她说的那位警察看去,就见那位警察朝我这边摆了摆手,好像真的要我进去:“不是吧,刚不是问过了吗?”
“可能你是第一个发现血迹的,想找你问清楚一点吧。”
没办法,我最后看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广阔田地,忧心忡忡地朝审讯屋走去。
此时,审讯屋里并没有人,我走进去后顺手想把门关上,一回头差点撞上那个戏子花旦,惊呼地后退一步:“你怎么也进来了?”
她微笑:“警察哥哥也叫了我。”
我不明白警察什么打算,只得点点头,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之前没能关上的门自己“砰”的一声,合上了,声音还挺响,我刚坐下呢,被吓得差点又跳起来。
花旦再次朝我微微一笑:“风大了点。”
“呵呵,是、是哦。”心里有点毛。
她没有坐,站在一边,摆弄着戏服惯用的长袖。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警察进来,小宝乖乖窝我怀里,没有睡,目光有些戒备地看着花旦,黑蛋趴在我脚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偶尔睁开眼睛看你一眼,都觉得它在翻白眼。
我心里越发焦急,便问道:“警察怎么还没来?”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花旦说着,朝我笑道,“无聊了吧,我给你表演一个?”
“嗯?”我有点好奇,“表演什么?”
“川剧里有一项绝活,叫变脸。”
我点头:“我知道,电视里看过。”
她从角落里走出来,整了整身上的戏服,朝我略略点头示意,便开始了。
表演一开始,她就从柔弱小姐的角色变成了巾帼女英雄,手臂的摆动从娇柔变得有力,眼神也变得犀利,哪怕是“小姐”妆,也掩饰不掉女将军的英气。
小跳一段,她的长袖往脸上一甩,就这么会功夫,长袖离开脸时,那张脸已经带上了一张黑乎乎像关公的面具。
说是面具,却像是她脸上画了那样的妆,特别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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