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
萧远山道:“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场击毙。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萧峰急道:“此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众僧脸上一一扫射而过。
他继续道:“孩儿,那****和你妈怀抱着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跃将出来,将你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大宋和契丹有仇,互相厮杀,原非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有预谋。孩儿,你可知那是为了什么缘故?”
萧峰道:“孩儿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辽国谋夺大宋江山的资本,是以突出袭击,害死了我妈妈。”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寺武学典籍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好,好!萧远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藉瞧了个饱。少林寺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入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少林群僧一听,无不骇然变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倘若流入了辽国,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何是好?人人都想:“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此人活着下山。”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父义母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是我杀的!”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什么?”
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生孩儿,本来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戳,还将我孩儿抢了,去交给别人,当作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
萧峰胸口一酸,说道:“我义父义母待孩儿极有恩义,他二位老人家实是大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干的。当年带头在雁门关外杀你妈妈的是谁,这些人明明知道,却偏不肯说,个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死?”
萧峰面色惨然,心想:“我苦苦追寻的‘大恶人’,却原来竟是我的爹爹,这……这却从何说起?”
半晌之后,才哽咽出声:“少林寺玄苦大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子得有今日,全蒙恩师栽培……”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已然虎目含泪。
萧远山道:“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什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少林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干休。
萧远山又道:“杀我爱妻、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少林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的帮主。难道我报此血仇有错吗?”
萧峰叹息道:“这些人既是爹爹所杀,便和孩儿所杀没有分别,孩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首恶,爹爹可探明白了没有?”
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
然后提高声音,转头说道:“慕容博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内咎于内吗?”
复又继续说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
萧远山更是万分惊讶、懊悔,他这几十年来最痛恨之人就是玄慈,已经准备下了最为阴狠的办法对付他,要让他身败名裂,没想到主谋元凶竟然另有其人,而且此人竟然隐在自己身边几十年,他却丝毫不知。
萧峰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慕容复听了玄慈这番话,心中立即明白:“爹爹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
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时我年岁尚幼,倘若得知爹爹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性连我也瞒过了。”想到父亲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固燕,不惜舍弃一切,却仍然一事无成,反而因此越陷越深,慕容复对于复兴大燕更无兴趣。
玄慈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在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什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嗯,你想挑起大理段氏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氏一阳指,只是你一阳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了不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萧峰踏前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上来领死吧!”
“休要伤我父亲!”慕容复施展慕容绝学参合指,和萧峰的“降龙十八掌”战在了一处。
“慕容老贼,受死吧!”萧远山双目通红,一掌向慕容博拍去。
萧远山和慕容博已经切磋过多次,一直不分胜负,这一次相战,萧远山平添了七分怒气,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两人之间的大战,凶险万分,毫厘之间,便会生死立判。
翻翻滚滚间,四人很快恶斗了百招以外。萧远山和慕容博仍然是难分上下,但是慕容复的情况却是岌岌可危。萧峰的实力本就比慕容复高明许多,尤其是和蓝天雨一番切磋启发之后,实力得以更上一层楼,如今的慕容复更加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复担心父亲的安危,知道自己一旦落败,他父亲绝对难以抵挡萧峰父子二人的联手攻击,因此拼着受伤,也要当下萧峰的攻击。
慕容复如今是蓝天雨的得力手下,萧峰和他一路同行,相谈甚欢,早有惺惺相惜之意,他可以下狠手击毙慕容博这个大仇人,但是对于慕容复却始终难下死手。
眼见儿子陷入险境,慕容博心下焦急,心绪百转,思忖对策,百忙中看到鸠摩智束手而立,想到:“也只能试一试了。”
慕容博一边应对萧远山的攻击,一边说道:“和明王一别几十年,今日才得相见,在下好生欣悦。” △≧△≧
鸠摩智向慕容博合什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来是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
慕容博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渐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年小僧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铭感于心。”
“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慕容博道出自己的目的。
鸠摩智道:“忝为知己,焉能袖手?”
眼见鸠摩智就要出手,却听蓝天雨说道:“这是萧老先生和慕容老先生之间的恩怨,明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王爷吩咐,小僧不敢不从。”鸠摩智生平最为忌惮之人就是蓝天雨,见他不允,只得打消了相助慕容博的念头。再次歉然说道:“慕容先生,小僧不敢违背王爷吩咐,只能辜负你的指点之情了。”
眼见此计不成,慕容博挡下萧远山的凌厉一击之后,说道:“暂且罢手,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