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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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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柒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 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曾九忍不住又笑了, 道:“不给亲。”

    欧阳锋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 仿佛要透过她红晕满布的面孔看到她藏住不露的心思,半晌问道:“干甚么不给亲?我瞧得出来,你并不是不欢喜我。”

    曾九瞅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意,却不答话, 道:“就不给亲。快带我回去, 不然我跳下去啦。”

    欧阳锋盯着她看了片刻, 目光中欲念渐消, 又是一副冷冷不为所动的样子了。他一手松开曾九, 去执缰绳引马, 另一手却仍紧抱住曾九腰肢不放, 微笑道:“好罢。那就回去。”

    二人一路无言, 纵马赶回白驼山庄后,欧阳锋便照旧去静室打坐练功。当晚曾九挑灯在药房思索新毒, 便由婢子送了晚饭,单独吃罢睡下。

    这本是寻常事,只是明日一早,曾九再见到欧阳锋之时,忽而发觉他摇身一变, 竟成了好一位彬彬有礼、不冷不热的端庄山主了。

    曾九看在眼中, 却不动声色, 照旧言笑晏晏与他交谈。及至午间饭罢,因酷暑熬人,欧阳锋便请她往清池边的水榭中饮冰看花。

    水榭之上波光斑斓、花香四溢,四面卷帘外,犹娉娉婷婷立着四名白衣美婢,令人不得不心情舒畅。因是头一回来,曾九跪坐在凉簟上,摇着纨扇将这地方四下一打量,微笑赞道:“欧阳庄主真是会享福。”

    欧阳锋似笑非笑,客气道:“塞外不入流的匠人手笔,让你见笑了。”

    与起初不同,他这会儿言辞反倒极为谦抑了。

    曾九极擅观察,直觉敏锐,这些日子来已然发觉,欧阳锋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若是对着他瞧不起的常人,那是白眼翻天,冷酷高傲之极,三言两语间能让人要么怒火滔天、要么无地自容。而若是对着他瞧得上眼的对手,往往又口蜜腹剑、谦抑非凡,惯能隐忍不动,皮笑肉不笑地与人和气周旋。

    曾九与他相识以来,崖头初见时他是第一种脸孔,互有了解后换了第二幅面孔;到了相处日久,心动情热之际,他心怀男女之情,态度自然大有变化,不比从前心机刻意。此时翻脸变样,显然是故意为之,曾九睨着他半晌,见他只当没瞧见,忽而温柔一笑道:“我和你说件事。”

    欧阳锋道:“请讲。”

    曾九手上扇面摇动,道:“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招待。”

    欧阳锋闻言向她看来一眼,缓缓笑道:“好说。在下晚间当设宴款待,聊为饯别。”

    曾九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正此时,外面曲廊上匆匆走来一个捧着食屉的婢子,待到帘外,脱鞋膝行进水榭之中,口中道,“曾姑娘要的东西来了。”说着自食屉中取出一只银盏,盏中正盛着色泽红艳的鲜血。

    曾九上了心,道:“是鸡血罢?”

    那婢子道:“厨房照您吩咐,现宰杀了一只公鸡。”见曾九点头,便又膝行垂首退了下去。

    欧阳锋听她二人对答,问道:“你要血做甚么?”

    曾九将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巧紫葫芦放到桌面上,微笑道:“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么?今天给你瞧瞧。”手上纨扇一搁,将葫芦对着那银盏打开,斜斜侧放在矮几上。

    不多时,那葫芦里的东西受血腥气吸引,缓缓探出了头。只见当先一抹赤豆般鲜艳红色自葫口处显露了出来。鲜红探出后便是莹白,不多时一条白玉般的小虫爬到了桌面上,观它形貌,先露的那一点朱砂红正是它头颈的颜色。

    欧阳锋淡淡看着,点评道:“这小东西长得倒精致。”

    曾九道:“我将它当祖宗养,它瞧着能不好么?”说话间,那白玉点朱的小虫已自个儿爬上了银盏,头颈勉力朝盏中一探,触足忽而抓握不住盏沿,整个虫倏而倒栽进了鲜血里。曾九瞧着好笑,复又将纨扇拾起,口中道,“等它喝罢。喝饱了周身都红艳艳的,更好看。”

    欧阳锋问道:“你这虫子甚么名堂?”

    曾九心知他问得是自己何以如此宝贝它,却不回答,只悠悠道:“这虫子生得美,我给取名叫胭脂痣。好不好听?”

    欧阳锋冷冷一笑,道:“你这取个名字也要掉书袋的酸文气,倒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曾九嫣然问:“甚么人?能和你混在一处的,想必也不是甚么好人。”

    欧阳锋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忽而想到甚么,话又止住了。末了道:“是啊,他这人邪性,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却不说那人姓甚名谁了。

    曾九知他会记在心上的人,必然也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不说,倒也不必追问。余光瞥见墙上银钩上挂着一张筝,便话锋一转道:“我瞧你书房雅室之中,常有筝摆放,可却从没听你弹过。眼下我要走了,何不如拨弦一曲相赠?”

    欧阳锋闻言却道:“我弹筝有清厉肃杀之气,所为也非怡情,不便离别相奏。你若是喜欢听,晚间命奴婢弹了就是。”

    曾九微笑道:“那不必了。我只想听你弹。”

    二人沉默片刻,那银盏中鲜血愈来愈少,渐渐露出通身血红的小虫。原本那一条虫,现下几乎肥成了一坨,曾九拨钗轻轻戳了它一下,它也懒懒一动不动。

    欧阳锋与她一人一畔,共桌而坐,见状问道:“这小虫是毒虫还是蛊虫?”

    曾九道:“毒虫。”

    欧阳锋便问:“比那甚么怨女蛛如何?”

    曾九瞧了他一眼,嫣然说笑道:“你让它咬一口试试不就知道?”

    欧阳锋闻言微微一笑,却道:“好啊。倒看看它有没有本事咬得倒我。”说着白袖一挥,向这小虫伸出左手食指,便如曾九拿钗拨它一般欲触手逗弄。

    曾九不料他如此胆大妄为,蹙眉道:“别拿手靠近它!”她话音未落,那小虫嗅到血肉气,原本懒洋洋趴着,却霎时倒转头颈,朱砂色一闪向欧阳锋指尖伸去。这一霎功夫极快,欧阳锋几乎于此同时缩腕回袖,痛嘶了一声。

    曾九脸色霎时一变,忙扑到他身畔,从怀中玉瓶里倒出三颗猩红丹药,道:“吃了。”说罢抽出紫光刀,便要向欧阳锋额心划去。

    欧阳锋侧头一躲,握住她手腕道:“这是甚么意思?”

    曾九见他不吃掌上解药,当即气极反笑道:“好,你不吃,该着你去死!”话音一落,她蓦然怔忡片刻,劈手擒住他左腕一瞧,果然见他食指尖上微生琴茧,完好无损,根本没给小虫咬到。

    好哇你个卷毛贼!

    曾九适才心急,实在是她这只红虫太过歹毒,稍微耽搁一呼吸功夫,人便救不回来。何况那虫张口咬人迅捷如电,按着适才情况来瞧,非给咬中一口不可,她自然顾不得验明真假。若是白驼山主人这般莫名其妙、令人发笑的死在她手里,不提后续种种麻烦,单说她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不全都白费了?

    欧阳锋活着且有大用呢!

    曾九握着他手,瞧见他不用死了,便即心宽如故。这口急气悠悠一熄,她转瞬便想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道来得正好。当即把他手一摔,恼道:“你骗我!”

    欧阳锋反手握住她腕子,笑道:“我几时骗你了?我说我给咬中了没有?”他瞧见曾九方才情真意切,诚不欲他性命出事,不由胸中赫然一宽,余下疑心尽数散去,暗想:“我二人虽因结怨而相识,又是同行冤家,但事到如今,她无心害我却是真的。”只他怎么也猜想不到,曾九诚不欲他出事的缘故,着实与他心中所思大相径庭。

    曾九则佯作愕然片刻,勃然大怒道:“臭不要脸!我再不理你了!”她心中颇感兴味,只恨自己向来不会哭,不然来点眼泪助助兴是极好的。

    欧阳锋却以为她真个恼火无比,当机道:“好啦,是我不对。”又一番软语温存,不知不觉间将曾九抱了个满怀,说话亦变成耳鬓厮磨。

    再说了片刻,曾九佯作火气渐消,回过神来,恰时受他在肩上轻轻一按,人竟不由自主躺倒在他怀里了。眨眼功夫,他又不着痕迹的俯就过来,支肘在凉簟上一撑,便将她罩在了身下。

    曾九仰面躺望着他,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但却只轻腻腻的问:“你干甚么?”

    欧阳锋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她,见她肤生霞晕,犹若微醺,羽睫半阖的凝眸相看,只觉香艳绝伦,销魂已极,不由俯首在她唇瓣上一啄。

    曾九睫毛微微一颤,任他亲了一下。这一亲罢了,曾九忽觉四下微微一暗,雪墙立柱、二人衣衫长发之上,尽有粼粼横影如水流动,却是外头婢子见机极快,将水榭四面竹帘都挑落放下了。

    呼吸交缠间,她不待欧阳锋再亲下来,先伸手揽住他脖颈,察觉他要伸手解她衣带,又忙侧身欲躲,被他按住后咬唇一笑道:“不怕羞,有人在看。”

    欧阳锋道:“她们不敢看。”说着又要低头索吻。

    曾九侧首一躲,被他亲在颈上,只觉颈窝里一阵酥痒,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嗔道:“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啦。”

    欧阳锋倒也知道她的脾气,心想她既然属意自己,那倒也不急在一时,便不强迫。而是垂首仔细瞧她,脸上只是略带微笑,甜言蜜语却张口就来道:“那你生气给我看看,我瞧你生气也很好看。”

    曾九顺手捞了他一把自来卷长发,道:“呸。”却也不再躲,这般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娇滴滴道,“我有事要问你。”

    欧阳锋很有耐性道:“说。”

    曾九道:“你怎么胆子那样大?就不怕我不救你么。”

    欧阳锋微笑道:“不是那么回事。”他沉吟片刻,道,“我身上有件奇物,名叫通犀地龙丸。佩戴身上后可令人百毒不侵,虫蛇不敢近。我指尖沾了气味,它不敢真下口咬我。”

    曾九微微睁大眼睛,好奇道:“甚么东西?拿给我瞧瞧?”

    欧阳锋捉住她手亲了亲,微笑道:“在我怀里,你自己伸手来摸。”

    曾九活了这么多年,脸皮早已厚如城墙,闻声嫣然道:“我可不白摸。摸到了送给我才行。”

    欧阳锋低声道:“你嫁到白驼山庄来,我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

    曾九凝视着他,笑问:“怎么?不要我做你的爱姬啦?”欧阳锋正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止步帘外,却不直接张口禀报,只叫了声:“庄主。”

    欧阳锋向外看了一眼,又垂头看了眼曾九,略一思索便起身放开了她,道:“甚么事?”

    那人道:“大夫人要临盆了。”

    欧阳锋道:“知道了。好好伺候着,有消息了再说与我知道。”

    那人不过是来报讯,闻言恭恭敬敬应了,便自退下。欧阳锋微一出神,再去瞧曾九,却见她正在摆弄她那只紫葫芦。原来毒虫饮饱鲜血后,竟自个儿爬回了葫芦里,想来是其中有甚么药物在勾引它回巢。

    他见曾九将葫芦塞好,重新系回腰间,便道:“家兄在世时,庄上称为大老爷。适才那家奴来报讯,说得便是我嫂夫人怀下的遗腹子。”

    曾九道:“噢。”忽而站起身来,微笑道,“我要走啦。”

    欧阳锋一怔,皱了皱眉道:“好罢。我派仆人随你同去,探明了道路,过几日便去下聘。”

    曾九嘻嘻道:“下甚么聘?谁说要嫁给你啦。”

    欧阳锋脸色沉下,半晌才缓缓露出个笑来,神态如常道:“好罢。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不如在敝庄稍留一宿,第二日一早再走不迟?”

    曾九道:“不啦,我下晌便走。还请你派几个仆人随我同去,给我提提东西、帮帮忙。”她向水榭外婀娜移步而去,人到帘畔,忽而微微驻足,嫣然回眸道,“大哥哥,回头你来做客,我也会好好款待你的。我走啦,咱们再会。”

    说罢,再不理会欧阳锋表情,施施然自去了。

    ——

    若说男女之情,同烹小鲜也没甚么区别。

    瞧着锅里白肉炖熟了,仿佛能吃不假,但离骨酥肉烂、入口即化,还早得很。心急夹一筷子,绝对尝不到甚么好味儿,说不定连这炖肉也压根不喜欢了。

    曾九自觉对欧阳锋也颇有一些了解,甭说她本就不想嫁甚么人,单凭对他的了解也不能就这么嫁他了——

    太容易得手,总会不大珍惜。

    越是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却越容易记在心上忘不掉。

    这道理虽不是对谁人都适用,但依她来看,欧阳锋天生脑后有反骨,这话儿放在他身上,准保错不了。你万事顺着他的意,他准不将你放在心上。你忽左忽右,忽冷忽热,时而偏偏左着他心意来,反能使人爱恨交织,欲罢不能。

    至于到头来是因爱生恨,还是爱难生恨,那就看各人道行了。

    曾九既已学通了欧阳锋的牧蛇之术,又心知这块难嚼的骨头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炖好的,哪里还耐烦一直呆在白驼山庄,干脆星夜兼程赶回幽谷去了。说到头来,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还是成为天下毒道第一,征服个把男人只是兴之所至罢了,不能当头等大事来办。

    待引着几个白衣奴,骑着骆驼赶到了谷口,只见数月别来,谷中果真照她去时安排,整饬得愈发精致了。重重碧树青石之间,新砌好了错落的青石小径,曾九当先踏径曲折入幽,钻出树林之后,遥遥望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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