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拭了拭泪,又道:“另外被翰林侍讲李时勉也气得不轻。”
朱瞻基眉头一皱:“气得?”
张皇后叹道:“这个李时勉是太宗时的老臣,一向说话不假思索。前一阵上了个奏章,不知道说的什么,皇上当时就气得把他叫到偏殿,金瓜打了一顿。临终时,皇上还叫‘时勉廷辱我!’,真是气坏了。”
朱瞻基一拍龙案:“岂有此理!这李时勉在哪里?”
张皇后道:“本来准备贬谪交趾的,后来下在诏狱。”
朱瞻基又皱了皱眉。父皇脾气一向很好,带朝臣内侍都是宽厚。这次居然气得先打人后诏狱,这李时勉,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侧头吩咐金英:“去!把李时勉带来!”
张皇后见儿子有板有眼,长长松了口气,又拭了拭泪水。朱瞻基轻拍母亲后背:“母后去歇歇吧。儿子在这里,没事了。”张皇后不眠不休了二十天,神经绷了二十天。此时一口气松下,确实觉得疲惫不堪。冲儿子勉强一笑,便自去歇息了。
朱瞻基环顾四周,这武英殿、是皇帝理事之所,祖父和父亲都经常在此批奏折召见大臣,如今殿阁依旧,祖父和父亲却都见不到了!拈起桌上一块白玉镇纸,玉质柔腻,上面的龙头已经被磨得光滑温润。朱瞻基摩挲着镇纸,细细凝视,不知何时早已热泪盈眶。
“陛下!李时勉带到!”
朱瞻基急忙掩饰着眨了眨眼,才抬起头,俯视着地下跪着的身着囚服的罪犯,冷冷问道:“李时勉,尔知罪否?”
李时勉不答,抬起头直视朱瞻基,目光中竟然满是无畏。
朱瞻基不禁有气:“吾问你,尔到底向父皇说了什么?”
李时勉想了想,似乎在回忆:“奏章甚长,罪臣此时记不全了。”
朱瞻基知道这李时勉是个直性子,一向是想到就说,本来不是蓄谋,又说的多,记不全是正常的。恐怕在诏狱几十天,也影响记忆。当下也不催他,静静等着。
李时勉想了一会儿,慢腾腾地道:“ 主要是两条吧。一是奏请皇上‘凉阁中不宜近嫔妃’,还有一个是‘皇太子不宜远左右’。”
朱瞻基闻言,怔了怔。李时勉接着道:“罪臣身为翰林侍讲,所谓‘讲臣非正道不陈’,以史为鉴直言进谏,本是臣职责所在。臣但有一口气在,该说的一定还会再说。”
朱瞻基不语。这李时勉的两条直谏,说得都有道理啊!父皇这阴症,很难说和祖父走后,父亲大肆纵欲没关系。甚至母亲提到,都难以启齿。父亲气,当然气得是这句。朝臣居然管到了近不近嫔妃!是有些恼羞成怒吧?
而自己这次倘若不是瑈璇拼死相救,也就死在长江上,皇位自然也旁落他人,大明将陷入巨大的危险。李时勉是直,但直的有道理。
瑈璇已经被郑和救了,可想起她在江中浑身湿透,嘬唇指挥江鸥和白鳍豚的模样,朱瞻基还是忍不住心疼。叹一口气,心不在焉随意挥了挥手:“李时勉回翰林院,官复原职!”
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在行在北京继承皇位,定次年改年号“宣德”。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乐安的汉王,一直没有上表恭贺。反而在六月二十日,上了奏章,汉王世子朱瞻壑因病猝死。这当然是朱瞻基嘱咐郑和封锁消息,只将朱瞻壑的遗体送回了南京汉王府宅子。果然汉王也是聪明人,只说是病故。
朱瞻基沉吟良久,叹口气,封了汉王第二个嫡子朱瞻坦继任汉王世子。这一桩长江刺驾的谋逆,在叔侄二人不约而同的掩饰之下,湮没得无声无息。而朱瞻壑、近二十年的汉王世子,也渐渐被世人遗忘。荣冬荣夏异常纳闷:江上那一幕凶险,十来天路上狂奔,就都算了?
继位二十六天后,张皇后升级成为张太后,胡善祥被封为皇后,孙巧做了贵妃。朱瞻基一心想把皇后的位置留着,却实在没什么道理不让好好的太子妃做皇后。张太后训斥几番,搬出了祖训,朱瞻基怏怏不乐。拖了二十几天,群臣扰攘,朱瞻基刚登帝位,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委实郁闷之极。
祖父热孝未满,这又多了父亲热孝。娶亲肯定不行,可难道再象那四年一样分离?朱瞻基想想也不能忍受。便派了荣冬荣夏南下接瑈璇。张太后知道了儿子的这一举动,不免摇头叹气,可这陈域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儿子和全家,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朱瞻基、此时的宣德帝,大赦天下,更善待各路藩王,特别是对汉王赵王两位叔叔,极尽笼络。提高禄米至三万石,又赐五百两黄金,又赏各种马骆驼袍服。赵王不大有动静,汉王却经常上折子指斥宣德帝,哪里做的不对,哪个政策有问题。朱瞻基一一听从,百分百照办,还写信给二叔感谢提醒,简直有些巴结。众人都有些看不过眼,与宣德帝说起,他却总是笑笑,并不多言。只有夏原吉,常常露出担忧之色。
朝中群臣,仍然和仁宗在位时一样,没做什么变动。文有三杨内阁,武有张辅。四海丰稔,天下太平。
唯一不安静的地方,就是交趾。征夷将军将军王通连吃败仗,清化顺化以及凉江府,都已经被黎利叛军也即是“安南国王”陈皓占领了。朱瞻基刚登大宝,有些顾不上,只命王通与荣昌伯陈智就地处理。
很久以后想来,也许是太过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