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下打量了许久,他才哈哈大笑道,“你讽刺我出入不走正门,我认了。可徐长厚纵使在国中比武时曾技压全场,也不过是仗着他父亲的光,花样把式而已,哪里称得上真正勇士?之前我大唐西征大军平蜀时,先锋军曾经有一次中了敌人伏兵,那时候哪里顾得上什么招式好看花俏,面对四面八方过来的武器,有的时候只能选择去挨刀子,还是捱枪尖,能够挺到最后屹立不倒,那才是赢!”
高廷芳越听越是动容,当他看到韦钰举着酒葫芦的左手上,仿佛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突然说道:“此次西征平蜀大军之中,郭大将军麾下先锋使孟怀赢十战全胜,听说在最危险的一场伏击战中,身披十六创却屹立不倒,带着麾下兵将杀出重围,斩首无数。只是奏捷大典上,这位先锋大将却以养伤为名不曾出现。传闻他络腮胡子,面相粗豪,肤色黝黑,声若破锣,却极得军中信赖,我非常敬仰,不知道钰公子可曾见过他吗?”
在高廷芳的目光直视之下,韦钰有些不大自然地转过了头,咳嗽了一声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国之大将,我这种出身膏腴侯门的纨绔子弟可不感兴趣,让南平王世子失望了。”
“原来如此。”
起初那兴致勃勃的交谈之后,两人之间便是长久的沉默,以至于再次悄然上了屋檐的杜至都有些纳闷。当韦钰霍然站起,言辞生硬地道了声告辞,飞身而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时,他忍不住上前问道:“世子殿下,难不成他看出破绽了?”
“应该不会。我当年不过十二岁,如今声音早已变了,就连张大哥这样熟悉我的人,都觉得我和旧日形貌截然不同,也不像父母,再加上瘦成了这弱不禁风的体形,只记得十二年前那个承睿的他哪里还能认得出我?再说我特意全用左手,笔迹也已经截然不同。更何况,就连这十二年苦心磨砺的武艺,只要在东都呆的时间长了,这一瓶阴阳逆行丹一粒一粒吞下去,又还能再剩下几分?刚刚如果没有那梯子,我都不知道能否爬上这屋顶。”
高廷芳看着自己那双苍白的手,突然笑了一声。可在身边的杜至听来,那笑声却却带着深深的悲凉。
“而韦钰他却不一样。他这十二年来,一直都在拼命磨砺自己。你刚刚听到了吗?那个平蜀先锋,被蜀人背后称之为雷神的孟怀赢,兴许就是他,兴许就是如今这个东都人视之为韦府浪荡子的韦钰!”
杜至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不可能!”
“也许真的是他,他之前提到那场最危险的伏击大战时,感同身受,十有八九是亲身参与过的。我早该想到的,郭涛本来只是从小卒积功升到偏将,能够如同彗星一般崛起于军中,乃是皇上力排众议。孟怀赢又是郭涛一手提拔起来的先锋大将,经历却一片空白,比郭涛还要身世成谜,可郭涛却从来对其用之不疑,这是何等情分?也许就是韦钰把郭涛举荐给皇上,所以郭涛当然会全心全意用韦钰这个荐主……”
见高廷芳说到激动处,拳头赫然捏得咔咔作响,杜至按着怀中那个之前从光孝友那边抢来的,装满了阴阳逆行丹的瓷瓶,恨不得将其一把掏出来从屋顶扔下去砸个粉碎。然而,他更知道,高廷芳眼下不过是发泄心中郁积多年的不平,绝不是后悔这一次的选择,他只能无力垂下了手。
“世子殿下既然猜到,那为何不和钰公子挑明您的……”
“挑明什么?”高廷芳倏然转过头来,面上已经没了刚刚的失神、恍惚,癫狂,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冷静,“我如今已经很显眼了,而他虽是韦家庶子,可今天他不但救了我,更在颖王面前出谋划策,你认为他还会从前那样藏拙吗?两个出身经历截然不同的人,却几乎在同一时间赢得万众瞩目,却又走得很近,怎能不让人怀疑?南平使团容不得变数,而韦钰筹划了这么多年,今日方才一鸣惊人,他有他的想法,我又何必去挡他的青云路?”
见杜至登时面色苍白,高廷芳这才再次轻轻笑了一声:“皇上和我当了十二年的父子,可他登基时,母亲死了,功臣尽诛。他当了十二年的傀儡,时至今日终于握住了一部分皇权。即便韦钰之前真的是为他效力,谁又能担保他真的信韦钰?在得知我们这些余孽还活着时,谁又能担保他会觉得高兴,而不是心生杀意?而我,又能拿出什么来证明我便是那个怀敬太子?即便证明我是怀敬太子,哪怕贵为天子,难道还能让宗谱上的一个死人活过来?”
一连串反问如同刀子,不只是扎在杜至心里,也是扎在高廷芳自己心里,以至于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异常干涩。
“一切都等正月初一朝贺日,见到皇上时再说。我初到东都,就惹出来这一连串事件,想来这醒目程度绝对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