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想来半年内必见分晓,至于南朝,恐怕尉迟迥是看不到平陈的那一日。
一个月来,尉迟迥时常陷入回忆之中,躺在新颖的躺椅上,经常摇着摇着就睡着,家人甚至有几次都以为他驾鹤西去。
如今多年不见的亲孙女尉迟炽繁,带着从没见过面的曾外孙宇文维城入府探亲,尉迟迥颇为高兴,因为见到年幼的宇文维城,他又想起了当年的时光。
北镇故人之中,比自己年长的早已辞世,而比自己年轻的弟弟尉迟纲,也先走一步,还有恩怨纠缠不清的李穆,想再辩个对错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六镇之乱,改变了所有镇民的命运,那个不过小小信使的贺六浑(高欢),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进而成为一个国家的缔造者;而他的舅舅宇文泰,成了另一个国家的缔造者。
李幢主的儿子李虎,独孤领民的儿子独孤如愿(独孤信),良家子出身的赵贵、侯莫陈崇,和宇文泰一起成了西魏八柱国之五,武川镇出身的这些人,终于出人头地了。
同样出身武川镇的杨忠,其子杨坚,以外戚身份夺权篡位,而同样出身武川镇的尉迟迥,又把江山夺了回来,昔年一起放羊的表亲宇文导,其曾孙就在自己面前。
倦意上涌,尉迟迥极力睁开眼,看着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这是他的曾外孙,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尉迟家的,这是两家联姻的结果,而再过不久,两家还会再次联姻。
只希望,能世世代代下去...
“曾外祖,孙儿有一事不明,想...呃...”
“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棘郎有何事不明,说说。”
“曾外祖去过阴山么?”
尉迟迥闻言哑然,刚走近的蜀王妃王氏正好听到这个问题,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曾外祖就是在阴山脚下长大的。”
“啊,那是在武川么?”
尉迟炽繁赶紧解释:“当然了,你曾祖也在武川,和你曾外祖是表亲呢。”
“啊,那么,曾外祖也会唱那首歌么?”
尉迟迥来了兴趣:“那首歌?哪首歌?棘郎唱给曾外祖听听?”
“呃...嗯。”宇文维城看向母亲,见其点点头,便鼓起勇气唱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稚嫩的童声响起,熟悉的歌词,让尉迟迥一愣,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他又回到了故乡武川,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正和他的弟弟尉迟纲放羊。
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歌叫做《敕勒川》,是北镇镇民再熟悉不过的民谣,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人人都会唱。
当年东魏丞相高欢亲自领兵围攻玉璧城,攻了数十日不但攻不下来,反倒损失惨重,一筹莫展的高欢在大帐之中召集众将借酒浇愁。
据说高欢唱起《敕勒川》,越唱越觉得心酸,引得将士痛哭流涕。
而此时的尉迟迥,和曾外孙一起唱着《敕勒川》,再次回想起往事,不由得黯然神伤。
“曾外祖,棘郎不要这颗夜明珠了。”
“棘郎为何不要呢?”
“家中有长明灯,这颗夜明珠,曾外祖晚上看书时可以拿来照明。”
“哈哈哈哈,好好好,曾外祖就收下了。”
尉迟炽繁见着外祖父本就精神不济,唱起歌来似乎又愈发伤感,赶紧带着儿子告退,王氏命人送其出去后,来到尉迟迥身边问道:“大王,不如回房休息吧。”
“不用,在这里很好。”
王氏在一旁坐下,尉迟迥闭上眼睛,一手拿着夜明珠,躺在躺椅上轻轻哼着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
舅舅,宇文家的江山,我保住了...
父亲,尉迟家的子孙,已是满门富贵...
我,无憾矣...
声音戛然而止,尉迟迥停止了歌唱,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旁的王氏见怪不怪,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大王又睡着了,把屏风拿来挡风。”
当啷一声,夜明珠滑落地面,晶莹的碎片,如昙花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