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深邃的盯着厂长,有一瞬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字一顿:“我、快、要、死、了。”
厂长:“……”
众人:“……”
和一个就快死的人,开那种带着恶意的黄|色玩笑,你有脸吗?你好意思吗?
果然就有女同志“呸”了好几声,有那年纪大的,就冷笑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那金建业都坏成那样了还不人管,原来是这县钢铁厂的厂长就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也通知革委会,让他们看看这种人,该不该批|斗?要不要批|斗?”
其实并不止于。
但那厂长还是瞬间变了脸色。
他自己就舍弃了一个乡下老婆,对于金建业的乡下老婆,心有恶感,自然不奇怪。
只是叶梨现在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大字报写了,病例也给大家传阅了,显见这一位是真的病重了,是病的要死的那种,但是,是那种只要花钱去治疗,就能治好的那种。
偏偏金建业这个家庭支柱,每个月只给他的妻子3块钱的家用,让妻子养活5个孩子,供5个孩子上学。在一个女儿生病的时候,都不肯拿出钱来救治,在这个妻子快要死的时候,怎么肯拿钱来救治?
这就是个比封建大地主还要可恶的人!
那封建大地主,还知道要对自己的大老婆尊重,知道要把自己的钱和钥匙,给大老婆管呢。
这一位倒是好,心眼小的比针尖儿都不如,每个月就给妻儿3块钱?哈,打发叫花子都不能这么小气的!
金建业的确是可恶,该骂,但这县钢铁厂的领导就不该骂了吗?
他们也是可恶的紧,这位叶同志没来告过状也就算了,偏人家来告过了,这些领导就随随便便把人给打发走了,一点都没帮着人做主。这次来第二回了,竟然还要胡乱把人给打发走?
有人就小声道:“走!果然得去告诉革委会去!”
厂长的额头一突一突的跳,只能对厂里的唯一一位女领导示意。
女领导才不管!
几年前这位叶同志来的时候,她就说不能这么办。既然男女地位一体了,这妻子还养着五个孩子,那就干脆把金建业的工资的一半,每个月都直接给这位妻子好了。结果厂子里的其他领导都不同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都不同意,那你们继续处理啊!她才不管这事儿!
女领导不搭腔,男领导们只能互相看,最后一个身材微胖、脸上见人就带三分笑的领导才对叶梨道:“大家放心,今天这事儿,我们一定会给叶同志一个交代!
叶同志看病不是缺钱吗?金建业的工资应该都没花!我们这就想法子联系他,让他把工资都给寄过来!他要不寄过来,我们就从他以后的工资里面扣,保证一定不会让叶同志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的!乡亲父老们,大家放心,放心!”
这才有人肯走。
可还有不肯走的,表示非要看到叶同志得到好的结果了才肯走。
厂领导们:“……”
那还能怎么着?在门口等着吧!厂子是不能随便进的。
那人家也愿意:“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叶同志,你待会可一定要记得给自己争取权益啊!我们都支持你!”
还有人对着叶梨做口型“革委会”。
“革委会”如今做的事情,并不让人欢喜。可是,有的时候,这个组织显然还是很有用的。
叶梨就是浅浅一笑,跟着这些厂领导去他们的办公室交谈了。
那位女领导也是这会,才跟叶梨低声道:“妹子,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得想清楚了才行。”
不想离婚,想要钱,有这样的解决法子;想离婚,也想要钱,又有另一种解决法子。
叶梨道:“不瞒大姐,我原先是不想离婚的,只想能那些钱回来,给我自己治病,也好叫几个孩子,沾沾他们在城里工作的爸爸的光。要是能给孩子们转成城里户口就更好了。
但是,我今个儿才知道,原来孩子的爷奶和爸爸早就商量好了,将来我那最小的小子,可能还有个好结果,可四个丫头,他们是都打算卖出个好彩礼钱的!这可怎么行?为了孩子,我不离婚,也只能离婚了。”
那女领导心道,果然是为了孩子,又跟叶梨说了几句话,就往前面去,和厂里的其他领导低声说了几句。
厂里的男领导倒是觉得不该离婚,金建业又不是个真不好的,听了他们的劝说,肯定就会对这个给他生儿育女的老婆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对丈夫,不要那么苛责。
可是,等他们打电话辗转联系到了金建业的时候,金建业却是微微激动的道:“她真的肯离婚?”
厂长皱眉:“这只是叶同志的一个想法,你若是不想离婚,我们自然会帮着劝叶同志……”
金建业却立刻道:“我愿意离婚!我现在就请假,回去离婚!”
厂长还在皱眉,叶梨已经在一旁道:“别忘了把你这些年来攒的工资拿来,大妞她们四个都跟我,你攒的她们的嫁妆,也拿来给我就好了。”
金建业:“……你算是什么东西?”
女领导刚要抢过话筒说话,叶梨已然微笑道:“我是能让你这个没有责任心的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人间渣滓可以从县钢铁厂赶出去的……人!”
就问你怕不怕?
众领导:“……”
金建业:“……”
金建业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是被可以离婚的机会给冲昏了头脑,才不小心把内心对那个所谓的妻子的真实情绪给带了出来。
冷静下来,他语气里带着丝嘲讽和恩赐的语地道:“好,一个闺女120块的嫁妆,满意了吧?”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已经在一众领导面前,帮金建业算过这16年工资的叶梨:“……”
已经知道金建业这个厉害的男人,每个月只给带着5个孩子的老婆3块钱的厂里众领导:“……”
说起来,这个金建业,好像,真的人品不怎么样啊。
原本还想提拔金建业,现在看来,还是继续让他在中层待着吧。
房间里一时间没人说话,金建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道,这难道是开了免提?清了清嗓子,又道:“我的意思是,这些钱是闺女嫁妆的一部分,另外我还会给三个女儿,一人一辆自行车,到时候的布票、油票之类的,我也会给准备。这样,满意了吧?”
就是厂长嫁女儿,也不比这个多了。
可是,厂长嫁的女儿,是过着不错的日子长大的,不是每个月亲爹就给亲妈和自己还有兄弟姐妹们3块钱长大的啊。
厂长到底提醒了一句:“3块钱……”
金建业先是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通红一片!
不是羞的,而是气得!
这个叶梨!她怎么能、怎么能在外面,不给她男人一点脸面?想想芳菲!芳菲当年,是如何的温柔似水,如何的知道给自己的男人脸面?就是夫妻两个有再大的矛盾,也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怎么能闹到外人面前?
简直不成体统!
金建业心中气恼的不行,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事情已经被闹开了,金建业只能尽量冷静下来,道:“那你究竟要多少钱?你觉得你……配要多少钱?”
他到底还是没有压住自己的全部怒火。
叶梨:“嗯,我想你错了,我要的是我们夫妻财产的一半。以及,这些年里,你对几个孩子缺失的付出,包括衣食住行还有每个学期的学费,这些,不是你原来就该付出的吗?
离婚的话,原本你就该给我我们夫妻财产的一半,你觉得,我配要多少钱?你配拿多少钱?”
金建业:“……你怎么那么的贪财?好像没了钱,既没了一切……”
叶梨:“我并不贪财,也不需要钱。所以,你以为,这16年里,我是凭什么用每个月3块钱,把我自己还有5个孩子全部养大的?空气吗?还是你的无边无际的愚蠢?”
办公室的众人:“……”
好有道理的亚子。
金建业手里却并没有那么多钱,他的钱,大部分都花了出去。现在只能尽量拖延,减少给的钱数。
叶梨却道:“那就算了,不离婚了,我也不要钱了,不治病了,我就病死在你们厂子外面好了。”
办公室的一众领导当然不愿意,这时才开始拿着电话劝起了金建业。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眼前这一位,可是县医院的那位大拿,都开口表示,如果不去省城医院花大钱治疗,是真的会死的。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劝不了这位真的有可能死的,就去劝厂子里的金建业了。
金建业:“!!!”
他怎么不知道,这位妻子,竟然还有这个本事了?
尽管刚结婚的几年里,他一直担忧这个妻子会以此来要挟他。
可没想到儿子都生了,大闺女都15岁了,他都以为相安无事,只等着她……死了,这一位,竟然突然又闹了起来!
死又何惧?
钱,钱,钱,一个为了钱的自私女人!
当年想要陷害芳菲不成,害得自己不得不娶了她,现在呢?又为了钱要以死要挟,这种女人,果然是配不上他的!
金建业极其看不上这个女人,可如今也只能道:“我这里只有800块钱,你要看得上就要,看不上就算了。”
叶梨:“那你的账目就有问题。”
她看向几个厂领导,“按照金建业同志的工资情况,他不可能只剩下800块钱,要知道,他从几年前开始,就每个月86块钱的工资,每个月只会给他父母那边10块钱,给我和孩子们3块钱,剩下的钱,他就是可着劲的花……
他能买什么呢?每个月花的只剩下几块钱吗?我请领导们能开会寻人去审查一下金建业的工资花费情况,看是否是犯了重婚罪,若是厂子里不帮忙,我就去革委会,举报我的丈夫。”
这是妥妥的威胁了。
金建业:“!!!我忘了,我这里其实是有1200块的,这些全都给你!”
可这仍旧是不够的。
金建业只能咬牙道:“之后3年,你都能得到我的工资的一半……”听着话筒那边没有声音,他又道,“之后5年,我保证,厂领导给我作证!”
叶梨这才慢吞吞道:“不但是你之后5年的工资,还有你得到的布票油票等,也都要给我一半。算是你补偿我应得的,以及,养你的4个女儿的。另外,这些,我要从厂子里直接自己拿走,不需要到你面前要,还要求着你。”
这个要求并不难,厂领导们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他们厂子里妻子代替丈夫领全部工资和福利的多得是,这位只是要代领一半,还是她应得的一半,这是应该的,且金建业答应了,他们当然也就答应了。
于是,叶梨这一趟没有白来,金建业答应立刻把那1200带回来,他自己也会赶回来和叶梨离婚。
叶梨这次就把金建业下个月的工资先全都领了,86块钱,还有几张油票、布票和一张自行车票。
自行车票显见是钢铁厂补贴给她的了。
只是叶梨把事情闹到这种程度,想要留下金大妞在这里当临时工,就有些难了。
叶梨心思电转,到底是先放下了这件事,而是感谢起了这几位厂领导。
尽管她并不认同这几人,但是,人么,有时候自私和护短一些才能过的好,当然,最关键的是,接下来她都要从他们这里拿金建业的一半的工资和福利,所以还是要感谢一下的。
这几位厂领导里,男领导们自恃男性身份,到底是没跟叶梨计较——叶梨身后跟着的4个孩子,他们可看在眼睛里。
一个女人能带大5个孩子,还是在这样的年月里,至少,是个好母亲。没必要计较。
唯一的女领导却是对叶梨很有好感,笑眯眯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表示以后两家可以往来。还仔细询问了金大妞读过什么书没,学历怎样云云。
等听到家里几个孩子都在读书,金大妞刚刚初中毕业后,她对叶梨就越发肃然起敬了。
叶梨微笑了一下:“其实我很会酿酒。米儿酒和果酒,我都会酿,味道还不错。”凑在女领导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还会一些妇科的疾病的药方子,是那种山上就有的草药能熬的药方子。”
其实后者原身的确会一点,但也真不怎么用,也没几个人来找,家里几个孩子,除了金大妞,其他的都不知道。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真心是靠着原身卷烟草……
只是卷烟草什么的,这个还是不要表露出来了。
那女领导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叫做朱红军,很有时代特色的一个名字。
她听到叶梨这样说,惊讶了一下,心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她就说,真靠着金建业那每个月的3块钱,这妹子再怎么能干,也养活不了这么些孩子,还供他们读书啊。
原来是个有本事的!
朱红军不禁道:“怪不得!那我就更要和妹子做朋友了!”
二人相谈甚欢,朱红军还说,她会给省城医院的一位主任医生打电话,让叶梨去看病的时候,报她的名字就可以了。还表示会帮叶梨换去省城的粮票。不可谓不善心了。
叶梨办成了一件大事,手里又有钱和票,还有朱红军硬塞给她的几张布票,就带着四个闺女,去供销社买了些东西和粮食——没办法,家里是真的没这些东西了。
等到坐着拖拉机的车斗回答家后,叶梨就没有再瞒着旁人,有人问她去干什么了,她就实话实说。
说她并不想死,怕死了后,几个女儿就被人给卖给不好的人家当媳妇,她要活着,就要有钱去大医院治病,然后就必须要跟金建业离婚,才能拿到钱。
好在金建业从前每个月,只给他们母子五个3块钱,剩下的钱都是金建业自己拿着。尽管他现在手里的钱也不多了,但到底攒了一些,愿意给钱离婚。
村子里大部分村民,这才知道金建业每个月只给妻儿3块钱!
纷纷对老金家投以注目礼。
这可真真是,奇葩了啊!
金宝根和乔暖暖,一大一小,正手牵着手站在一起,同时呆住。
真的,要离婚了吗?
前者想,那会影响他知道的那些未来吗?影响他将来能占领的记忆优势吗?
后者想,离婚了,那将来这五个大佬成才了,是要孝顺亲妈啊,还是孝顺后妈呀?
哎,她可是想要当未来大佬的会注定被孝顺尊重的后妈的,可不是当未来大佬的可有可无的后妈的呀呀呀~
这可怎么办呦~
叶梨正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忽然回头看了正手牵着手很和谐的二人一眼。
金宝根和乔暖暖这才蓦地松开拉着的手,被吓了一跳。
他们,不是故意的啊。
他们并没有期待叶梨死,只是,金宝根想要保持自己重生的优势,不想有太多的蝴蝶效应而已;乔暖暖则真心只是想要做未来大佬们的后妈而已。
他们哪里有错呢?他们也没有让叶梨非死不可啊。
只是,叶梨不死,的确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