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甚至完全没有聚焦到会场内,目光透过会议室的侧窗,看向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算什么?
品行高洁,不屑作利益之争?
不对吧,南疆军团的军团长什么时候贪图过这种虚名?为了军队预算把亲王大臣打得鼻血横流的事情就发生在几年前啊!
然而人们心中有再多疑惑,也不敢当面找嬴若樱询问,只能强忍着百爪挠心的滋味,继续推进会议议程。
毕竟比起嬴若樱一人的异状,还是会议桌上的资料更紧要些。
另一边,嬴若樱早已神游天外……来到了甲板上。
——
刚刚与原诗达成共识的白无涯,正准备找机会和几位船上的年轻女子热切交流,就被嬴若樱挡住了。
白无涯立刻表态:“我这可不算出轨!还什么都没做呢!”
“只是什么都没做,你敢说什么都没想?而且,先不提嬴雪的复活已经近在咫尺……你和那条青龙又算什么!?也是什么都没做的关系吗?”
白无涯面色一变:“什么青龙,我不知道!”
“好,我这就去圣山上把你刚刚的话以百倍音量放给当事人听,白无涯说他不知道什么青龙!”
“我靠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下这种死手吧!?”
“滚,谁和你是一家人!?”嬴若樱三言两语间就感到怒气沸腾。
但是关乎正事,她必须强压住怒火。
“你真打算让白骁那小子去复活嬴雪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无涯最后一分游刃有余也消失了。
他目光四下扫过,发现自己和嬴若樱果然是处在一片凋零灰败的空间中……这些对话,嬴若樱也不希望其他人听到,所以便将内外以凋零隔绝。
看来她心底还是维持着冷静的。
“我当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逝者。”白无涯说道,“嬴雪的死,我早已认真接受下来,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更改。除非有一个时空隧道在我面前敞开,让我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否则我不会接受任何自欺欺人的行径。”
嬴若樱轻轻点头,这也是她的态度。
圣元提供的复活方案,本质上并非死而复生,而是打造一个与逝者非常相似的复制品。用较为恶意的角度来说,的确只是生者的自欺欺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放任白骁?”
“因为我没有权力不去放任他。”白无涯沉声说道,“我心中已经有足够多的回忆,支撑着我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但他没有。”
嬴若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白无涯又说道:“他从记事起就很在意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所以现在哪怕他追逐的只是幻影,也好过连幻影也没有。”
嬴若樱没好气道:“他甚至都没有关于嬴雪的记忆,怎么会对她这么执着?”
白无涯说道:“据蓝爷分析,一部分是血脉羁绊使然,一部分……也是我的错,从小就让他母爱缺失。我虽然也想过找人替补嬴雪,但一方面我心里过不去,另一方面恐怕寻常女子也难以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一直就耽误下来。”
嬴若樱闻言更是窝火:“可没耽误你四处招花惹草!”
白无涯说道:“你知道,那也是……她的遗愿。”
“她只是让你在她死后不可悲伤,可没让你四处乱搞!”
白无涯说道:“不乱搞,要怎么排遣心中的伤痛?学你一样一夜白头,性情大变么?”
“你!?”
“你以前明明是个私底下很乖巧的孩子……”
“够了!”嬴若樱的怒火终于有些超越临界点,俨然有无视一切艰难险阻,也要和白无涯分出生死的气势。
白无涯耸耸肩,把话题也转开来:“而且我不觉得白骁那小子能顺利复现试验,就算圣元人为他准备了全套的设备和素材也不行。和当年比起来,已经有了决定性的不同了。”
嬴若樱有些惊讶:“你知道?”
“当年试验时,世上并无嬴雪。而现在,嬴雪却已经深深刻印在了很多人的脑海中,这种干涉会对试验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几乎不可能成功。”
嬴若樱沉下脸色:“你试过?”
“我说过我不会作这种尝试……但我至少要了解一切可能性。所以就算你们南方人的魔道论著又啰嗦又难懂,这些年我还是强忍着在啃,所以我可以肯定白骁不可能顺利复现试验。”
嬴若樱说道:“只是不可能顺利,不意味着不可能成功……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姑且放任他去做徒劳的尝试,听清楚了,我只放任他做徒劳尝试,如果他真的接近成功,我会去阻止他,哪怕和他翻脸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白无涯说道,“你没有义务和我一样纵容他……但同样,你们两个打起来,我也没资格过去帮你。”
嬴若樱简直气笑了:“帮谁!?”
白无涯认真地说道:“现在的你的确比那小子厉害,但我看那小子远行时的样子,恐怕过不了一两年,就连我都未必是他对手。而且这一次,他们可是三个人一起过去的。说来,不觉得他们很像是当年的咱们吗?”
“谁跟你是咱们!”
白无涯继续解释道:“同样是一男二女的组合,同样是两位少女同时倾心一人,但专情的男人只能回应其中一人……”
“自作多情的畜生,谁倾心于你了!?”
伴随最后一句怒吼,甲板上被凋零隔离出来的对话空间轰然破碎,漆黑的大船在海面上一阵摇曳,引起船员们的大呼小叫。
——
“原师弟小心!”
船尾,陆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跌落到甲板外的原野的手,将他用力拉了回来。
原野也是心有余悸:“这船怎么忽然颠簸起来了?”
想到刚刚瞬息间的险情,原野冷汗不断。
在炽羽岛外跌落大海,可不是溺水那么简单……单单是海面上燃烧的诅咒之火,就足以在瞬息间让他蒸发掉,不,恐怕没那么痛快,传闻落到海面上的生灵会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挣扎十天十夜,如同火炬一般熊熊燃烧,将自己的肉身、魂魄、记忆乃至轮回转世之类虚无缥缈的部分一道焚尽。
虽然后半部分应该只是吓唬人的故事,可刚刚在跌出甲板时,原野可是分明看到了自己化为火炬的模样。
陆珣非常体贴地为原野奉上一杯安神茶,同时解释道:“这条船上有太多不安定的人可能引发刚刚的事故了。”
原野喝着茶,心有余悸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还没离开炽羽岛海域么?就算力量有余也该收敛一下啊!”
陆珣为原野重新倒满茶,说道:“这条船上有太多人不懂得收敛二字如何写了。比如站在我身后的那位,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会议室开会么?堂堂新晋宗师,这么快就被排挤出决策圈了?”
作为新晋宗师的陆别离,依然穿着招牌式(当然是最近才形成的招牌)的华丽盔甲,头顶着闪耀的光环,背后展开六对流光溢彩的光翼,仿佛是辐射溢出的发情孔雀。
而对于儿子的敏锐与出言不逊,陆别离非常坦然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会议室里挤了足足5个宗师,我没兴趣当五分之一。”
“你这萌新也有资格当五分之一?朱俊燊一人至少占一半,长公主殿下占一半的一半,剩下三人分四分之一,你的份额应该最少。”
陆别离被儿子当着外人面揭短,闷哼了一声,向身旁抡起拳头。
无形的拳风掀起有形的波澜,苍茫而漆黑的海面如同被挤压的海绵,剧烈的堆积、形变,顷刻间就形成了百米高的海啸,向外翻滚涌动。
翻覆的海水一时镇压下了火焰,就连天上的滚滚落雷都为之战栗、退避……被人称为人间绝境的炽羽岛外海域,竟在陆别离的拳压之下展示出了温驯的一面!
陆珣冷笑道:“斗不过真人,就拿不会说话的大自然撒气?不愧是陆家当代家主啊。”
陆别离对亲生儿子这种惊人的撕咬韧性也是习以为常,在红山城自家宅邸里,这样的对话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随着陆珣正式入学,结识了白骁,更是仿佛感染了对方身上那种忤逆生父的特质,开始胆敢与陆别离正面对刚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若是亲生儿子是个面对家主、宗师,就瑟瑟缩缩不敢言的废物,那他倒要考虑过继个新的来了。
“这么有精神,怎么还是灰溜溜地呆在这条船上?”
陆珣被问得一愣:“难不成你想让我也跟着白骁师兄一起东游?”
下一刻,陆珣脸色涨红:“陆别离你是不是太无聊了?这些年没碰过女人让你扭曲了?!”
陆别离冷笑:“跟着圣元人一道离开的一共三人,一男两女,我又没具体指明是谁,你倒是默认锁定了白骁啊!咱们到底是谁扭曲?”
陆别离这句话可谓深得快准狠之精要,一举击溃了陆珣的矜持,让其精神上跪倒在地。
好在现场终归有个第三人,而且是非常善于打圆场的第三人。
原野从小受其姐原诗熏陶,早已学会了在纷乱如麻的绝境中将气氛挽回。
他全然无视了之前父子二人对话中的尴尬部分,迅速提取出要害,然后就势问道:“陆城主是希望陆珣师兄也去圣元留学吗?嗯,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啊,白骁师兄他们一刻都等不及就前往圣元,应该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学术发现吧,这种事可是机不可失哦。”
陆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原野说的话……好像不单单是可以用来打圆场,而是实实在在可以解释陆别离为什么要特意来找麻烦。
“你想让我也去圣元?”
陆别离哼了一声:“听你问出这个问题,我反而没话好说了,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条船上,优哉游哉回到秦国,继续当你的优等生好了。”
陆珣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台词最是反感:“是啊,‘优等生’的身份与我最是契合,毕竟我生在‘优等生之家’嘛。从先祖退位的那一刻,陆家就是秦国最有名的优等生了,表面上与皇族对立,可一千多年来始终守着红山城的本分,这么优秀的学子可是历史上都很少见的了。”
作为第三方的原野听到一阵头疼。
真不愧是亲生父子,阴阳怪气的腔调都非常相似,而且针尖对麦芒,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恶意。
就连他这个圆场专家都有些词穷了。
所幸陆家父子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争执,所以在短暂的对喷之后,两人反而不约而同回归了主题。
陆珣说道:“我的确考虑过,但时机不成熟,现在去了也是白费。倒是你,不如趁着难得的机会,把新晋宗师的好处用到极致。现在秦国对你这位宗师还没有形成任何约束,毕竟没有几个人真心认为你能在短时间内晋级宗师。所以你有宗师的实力,却没受到宗师的约束,正是最为自由奔放的时候。此时不去东大陆,还待何时?”
陆别离嗤笑一声,暂没有答话。
原野却听得惊心动魄,陆珣在说什么啊?怂恿陆别离去圣元?陆家人的历史观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当年坑杀了四十万圣元远征军的那个人姓什么啊?你们忘了吗?
若是陆珣这种少年人,以留学生的身份前往圣元,或许还能得到几分宽容,但陆别离这种“神功大成”的魔道宗师踏足到圣元的国土上,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然而片刻之后,却听陆别离说道:“难得你能说出一番正确的道理。是啊,现在不去圣元,就太可惜了。”
原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陆家家主。
真要去!?
“如果是先祖陆昊的话就一定会去。”陆别离沉声说道,“先祖被人尊称为西大陆霸主,而我们后人无能,千多年来甚至连先祖留下的基业都没能维持住……所以,若是我能一扫颓势,将先祖的霸业拓展到东大陆,后世子孙的耻辱也可以一扫而空了。”
原野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这特么是人话吗?!把先祖的霸业拓展到东大陆?我看是想引起国际纠纷,趁势作乱推翻秦皇室统治吧!?
但陆别离本人显然是认真的,目光很快就跨越大海,来到无穷遥远的东方。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陆家的霸主之名,并不是因为先祖陆昊在西大陆建国,统治亿万黎民……而是他敢于在逆境之中奋起,不惜性命地践行自己的理念。”
“实际上在西大陆的文化圈中,霸主这个词并不真正用来形容胜利者。相较于霸主,王者、贤君、圣人,这样的词无疑才更胜一筹。但就连先祖本人也更乐于接受霸主这个称号。因为比起起义的结果,他本人也更享受,更认同起义的过程。”
“可惜后世子孙很少有人能够再领悟到这一层含义,大多拘泥于王位之争,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这番话,陆别离并没有掺杂什么浓郁的感情,说得轻描淡写。
然而落在原野这听众耳中,却感到胸中已经掀起波澜万丈。
果然,陆家还是那个陆家,至少在陆别离这一点,陆家或许真的可以……
啪。
肩膀上的手,把原野从神游天外拉了回来。
“醒醒,你信了他的邪,以后回忆录上就要添上永远的耻辱一页。他要真有那种逆天改命视死如归的心思,何至于在红山城蛰伏几十年?继承家业的时候就该统合力量打上白夜城去了。”
“这未免有些极端了……”原野对这种大逆不道之词还是有些适应不能。
“你若是有空来我家做客,住上几天,听他给你直抒胸臆一番,就知道我的形容一点也不极端。”
陆别离对亲生儿子的拆台也不以为意,最后确认了一遍:“你不去吗?”
陆珣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自嘲道:“我这种优等生还是别去给霸主添乱了。”
“好,那你就老实看家吧,我若是没回来,你就赶紧找个女人把接班人的问题先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