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后,
年尧愣了一下。
……
“你叫什么名字?”
“郭……东……”
“好,本将军就在你脸上,刻点儿花,给你们那位侯爷那锅汤里,再添点儿料,你们家侯爷,不是喜欢吃辣的么?
那本将军,就给他款上!
来人,
给他‘净’面,
再刻上字!”
……
“你认得出我么?”年尧问道。
郭东转过身,道:“将军虽然以面具覆面,虽然声音尖细了不少,但卑职,还是能认出将军的。”
随后,
郭东又加了一句:
“就算您一不小心化成了灰,东,也不会忘记将军。”
年尧看见郭东腰间的水囊以及系挂着的水杯;
这水杯,有故事,相传是王爷在郭东家吃饭,赐下的。
“本将军渴了。”
这时,许安走了过来,他来是为了提前整肃皇族禁军的军纪,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是借着安插军纪官作为名义,往里头,加燕人的眼线。
他看到了这一幕,但什么话也没说。
“好嘞。”
郭东应了一声,解下腰间的水杯,倒上水,亲自递送到了年尧面前。
年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道:
“不恨么?”
“王爷,已经替咱报过仇了。”
当着十万虎贲的面,对楚国大将军,行阉刑。
“将军还想吃些什么,我可以为将军开一些小灶,这点方便,是能给的。”
“本将军,吃得很好。”
“那卑职就放心了。”
“郭东……”
“将军还有什么事?”
“真的就不恨了?”
郭东摇摇头,道:“可当不起一个恨。”
“哦,是当不起了么。”
“东是燕人,现在还是燕人,以前是燕兵,现在还是燕兵。”
郭东说着说着,
摇摇头,
道:
“东嘴笨,想不出那些有气势的排比,大将军要是有闲心等,可等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再在学社里学个几年,再说与将军听。”
“好,本将军等着。”
“您等好。”
郭东转身欲离开;
年尧却道:“杯子不要了?”
“将军若是喜欢,赠予将军就是了。”
“本将军不夺人所爱,还你。”
“好。”
郭东接回了杯子,重新系挂回腰间。
待得郭东走后,
年尧对站在身旁的许安道:“他应该很想骂我。”
许安却笑道:“东子不会的,东子,早就看开了。”
“哦?”
“赢家,总是容易释怀的。”
“是这个理。”
“另外,有些话,安本不该多说。”
“说吧,我听着。”
“将军还是谨慎点好。”
“我就是逗逗他……不,我只是在逗弄我自个儿,这又犯得哪里的错?”
“王爷希望您能乖。”
“王爷大度。”年尧说道。
许安似乎有些意外,年尧竟然能开口说一个亲自下令将自己阉割的人大度;
“你不觉得么?”年尧反问道。
许安摇头:“王爷小气。”
“哈哈哈,这倒是有趣,你竟敢这般说你家王爷。”
“年大将军,和密谍司的人交接时,我知道您的家人,似乎还活着,您这一趟,不是为了功勋,也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您的家人,挣一条活路。
您可知道,
这是郭东真的不在乎您了,
若是他去王爷那里哭一场,
您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把我杀了?在我正有用时?”
“王爷会的。”许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的王爷,很小气。”
“小气……”
“所以,我们愿意,为王爷去死。”
……
“楚国柱国谢渚阳何在!”
“在。”
一银甲青年,骑着貔貅,领一路骑兵来至古越城前,放声大喝。
少顷,
古越城城门被打开,
从里面排出两列甲士,
谢渚阳坐在轮椅上,被亲卫推着出来。
他腰间,有一记刀伤,伤口入骨,这才使得他现在站不起来;
甚至,连医者也不敢确定,就算是这伤养好了,他谢渚阳,是否还能有站起来的能力;
而这一刀,
正是拜前方那银甲少年所赐。
若不是那女人及时出现,击退了他,兴许,自己就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古越城了。
但,
看看自己,
再看看当时同样受了伤的银甲小将,
自己现在宛若老叟一般被推着,
那银甲少年却依旧可以横刀立马;
到底是年轻……
也的确是年轻啊。
“奉我大燕摄政王令,命谢渚阳提前做好准备,待我大军将至,开古越城城门,供给大军,不得有误!”
天天宣读完了王令。
谢渚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古越城城墙;
前不久的他,愿意为了这座城,为了这大楚,不惜以身为饵,给大楚换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如今,
却要真的去做那开门揖盗的事儿了。
大楚,
已经没希望了。
帮燕人攻乾,其实也是给大楚续命,否则燕人就死等着,死耗着,大楚,根本就耗不住了。
陛下与那位摄政王结盟低头后,
楚国得以保全,但相对应的,楚国上下,各个势力,各个家族,在大楚这艘船已经看不见希望之后,都开始借着“名正言顺”的幌子,开始配合燕军。
说句诛心之言,大家,都是在为以后找退路结善缘了。
国战的事,是可以放放的,各为其主;
国战之后的事,再顽抗,那就……
这是……大楚的悲哀。
谢渚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喊道:
“遵命。”
……
“这酒如何?”
郑凡看着坐在自己下面的楚国八王爷。
八王爷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道:
“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八王爷,范城之战时,曾和年尧一起被俘虏关押。
只不过当时郑凡也并未太过为难他,甚至还让他和熊丽箐见了见面,互诉了一番“姐弟情深”,再之后,把他打包送回了楚国。
这一次,他是来当楚国军中使者的;
谢玉安负责事务,他负责牌坊。
范城之败,楚人不仅折损了独孤家的私兵主力以及独孤家的柱国,年尧的下场,更是成为整个大楚之耻;
相对应的,这位被俘的八王爷,回国后的这些年,也一直被闲置着。
年尧越臭,他也就越臭;
一直等到今日,他才重新被启用,被自己那位大舅哥给丢到了这里来。
他嘴甜,
原本被俘时,他就软得快,现在,局面如此,大楚贵族开始争相配合燕人,配合这位大燕驸马,甚至连自己的皇兄本人也在配合……
那他这个闲置王爷,又有什么理由不“奴颜婢膝”,左一个姐夫右一个姐夫,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郑凡问道: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姐夫,这我就猜不出来了。”
“这是,兑了马尿的酒。”
“……”八王爷。
“孤曾听闻,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你乘花舫于玉盘城外,对着那望江之水,来了一泼很长的尿,还说着,赠予燕军将士共饮,一并南下流淌。”
“姐夫……那时我年少。”
“承蒙你当年款待,所以这一次,孤替那一年溺死江中的我大燕将士,还你这道人情。”
八王爷起身离座,
看着郑凡,
道:
“王爷,为何忽然这般羞辱于我?”
“你是想问,当年我为何没难为你么?很简单,当年我还没打趴下整个楚国,所以,我觉得难为你,没那个必要。
现在,楚国已经被我打趴下了;
现在,
我要说出征,
你楚国,上上下下,都得配合于我!
皇帝向我低头,
谢家为我出兵,
独孤家的那位造剑师,也得抱着他的剑,来这里为孤站岗!
恰好,
你今儿又来了。
你说,
你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
让我把欠下的那口气,顺手给出了罢了。”
“王爷,这般羞辱我,岂不是有辱王爷您的威名?”
郑凡笑了起来,
指着帅帐帘子,
道:
“往望江中撒尿的事儿,是你自己在楚国宣扬出去的;
孤准你把我逼你喝尿的事儿,也宣扬出去,来来来,来损孤的威名呀。
损了孤的威名后,
呵呵呵,
你还有脸,
活着么?”
八王爷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衣服。
“我原以为王爷,是个心怀天下……”
郑凡走下了帅座,
伸手,
抓住了八王爷的脖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孤胸怀天下,和孤故意拿你取乐,并不矛盾。”
“砰!”
八王爷的脸,被郑凡直接按在了地上,
“孤,本就是个小气得不能再小气的人。”
郑凡伸手,
指了指先前茶几上放着的酒壶,
道:
“那儿还有一壶,没兑酒的。
要么,
你去给它喝了,
要么,
你就走出这帅帐。”
八王爷爬起来,默默地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酒壶:咕嘟咕嘟咕嘟……
“好喝么?”
“好……好喝。”
郑凡转过身,恰好看见自家儿子,此刻正站在帅帐口。
摄政王的帅帐边,本就有学社里成绩优异孩子提前进驻的传统,郑霖穿着亲卫服,还易了容。
而“真正的”世子殿下,已经陪着他姐姐,回晋东去了。
郑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似乎没能料到,
自家老子,
竟然也有这般促狭的时候。
郑凡则伸手,轻拍脑门,
得,
让这臭小子,看了自己这当爹的笑话。
……
帅帐外,
父子俩并排走着。
郑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那是你的帅帐,你也不嫌臭。”
“儿子啊,你爹我得看着他喝下去。”
郑霖“呵呵”一声,
道:
“他说的对,当年你本可以报仇,却又故意留到现在,还整出那个理由,真是个笑话。”
“你是想说你爹心胸狭小呢,还是喜怒无常呢?”
“都有。”
郑霖直言不讳,
“他们都觉得,你是个伟岸的王爷,但在我眼里,你不是。”
郑凡伸手,
搂住自家儿子的肩膀,
郑霖本能反抗,但一来他本就被封印,二来,他爹好歹也是四品武夫强者;
所以,反抗无效,他仍然被父爱搂住了。
“当年活捉他时,之所以没找他茬儿,是因为没理由找他。”
“所以,你承认这次是你小人得志了?
郑凡,
你幼稚不幼稚。”
“行吧,爹幼稚,爹就是个小人,你得多学学,这样活得久。”
得到这个解释后,
郑霖后退两步,郑凡也在此时收了力,郑霖挣脱郑凡的怀抱。
“你去把军中折子收上来,爹去巡营。”
看着郑凡走开后,
郑霖转身,
谁成想,看见自己师父,也就是剑圣正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
虽说阿姐说过他心里没师门,但郑霖对剑圣,是尊重的。
剑圣和干爹们不同,但剑圣……更强大。
帅帐内的一幕,郑霖相信,不仅他撞见了,一直负责自己亲爹护卫的剑圣,肯定也“看”见了。
毕竟,帅帐内的任何动静,都不可能瞒得过他。
“一直以来,为师都不愿意搀和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但这次,为师不得不出面说一嘴了。”
“没什么好说的。”郑霖说道。
“是为师的原因,当年你师娘将生产,为师心急归去,你父亲为了迁就我,没有等护卫,而是与为师一同赶路回去。
路过望江,
在那里,遭遇到了一场刺杀。
你爹以方士之法,再以燕国军功侯之名,引江底数万阴兵破局。
没有那数万阴兵死后听命奋起一击,
你爹当时,大概就死在那结了冰的江面上了。
也就不会有你姐姐,也不会有你了。
先打趴了楚国,这是全了大义,因为你爹答应过田无镜,也就是你天哥的父亲。
今日这一遭,为当年的亡魂,出那一口气。
其实,
你爹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你曾问过为师,为何一直愿意待在你父亲身边,去保护他。
为师可以告诉你,
你爹这个人,纵然有千万毛病,可他有一点,从未变过。
他薄情,却又格外重义;
虽说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这偏偏天经地义的事,
能践行得如你爹这般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说到这里,
剑圣笑了笑,
继续道: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疑惑,为何王府里的诸位先生,会从你爹还是个小人物时,就一直跟随着他。”
“那师父您,找寻到原因了么?”
剑圣看着郑霖,
他其实发现过魔王和郑凡之间的一些特殊关系,毕竟,他就是王府里的一员,很多时候,王府的秘密,对他是公开的。
他也曾一度认为,那是真正的原因;
可一直到,
自己这不经意间,都快跟在郑凡身边快十年了。
他才意识到……
剑圣摇摇头,
回答道:
“找寻到了。”
“那是什么原因?”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和你是你爹的儿子一样,
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
绝大部分,
其实都脱不开四个字:
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