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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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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身两面红漆,由四匹战马牵拉。马身健壮,通体枣红色,额前均嵌着棱形斑纹,愈发显得神骏。

    桓大司马身着朝服,头戴进贤三梁冠,佩山玄玉,腰间一柄宝剑,剑鞘雕刻虎踞图案,剑柄赫然就是一头卧虎。

    车前司马分立足有,手持缰绳,挥动马鞭。

    车架过处,煞气扑面而来,空气都似凝结。

    道路两旁,百姓肃穆而立,满面敬畏,不敢随意发出声响。

    城头之上,桓容见到这一幕,不禁握住双拳。转头看向旁侧,谢玄等人皆是屏息凝视,表情肃然。

    至于天子司马奕,离得有点远,暂时看不清楚。

    桓大司马身后是一队府军,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戟,通身萦绕血腥煞气。

    府军之后紧跟着一辆木质的囚车。

    车内一名大汉,身着麻布囚衣,健壮的身躯蜷缩在方寸之地,一条腿不自然的弯曲,显然已经折断。长发蓬乱,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翻出猩红的皮肉,狰狞可怖。

    这个壮汉不是旁人,正是在深涧被擒的悉罗腾。

    因他受伤太重,根本无法自己行走,由人抬着不成样子,是郗超提议打造一架囚车,将他拉进城中。

    囚车之后是上百名赤-裸上身,仅穿一条麻裤的战俘。

    战俘都被五花大绑,由粗绳系成数排。

    和乞伏鲜卑类似,慕容鲜卑男子也有纹身的习俗。按照传统,多是在上臂和肩膀留下部落图腾,再以青黑的汁液涂满。

    要辨别出自哪个部落,撕开衣袖即可。

    上百名战俘,每人臂上都有青黑的图案,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队伍行到中途,一个沙哑的声音撕开寂静,人群仿佛从梦中惊醒。

    “胡寇杀我全家,这是报应!”

    说话间,一块石头凌空飞出,砸中囚车,发出一声钝响,随后滚落在地。

    “胡寇该死!”

    “打死他们!”

    “报应,这是报应!”

    “阿父,阿母,你们看到了吗?”

    “杀死他们!”

    像是瞬间启动开关,人群的愤怒如沸水蒸腾。不是有府军在两侧拦住,怕要扑上前将战俘徒手撕碎。

    “砸!”

    “砸死他们!”

    不能直接动手,愤怒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石子、草鞋以及树枝草叶纷纷飞来,如雨般落下。

    悉罗腾坐在囚车里,好歹能挡上一挡,不至于立刻遭罪。其他鲜卑人徒步行走,被兜头砸了一身,路没走过一半,已经是满脸青紫,全身狼狈。

    “啊!”

    一个战俘被石块砸中,额头流出鲜血,就要昏沉倒地。

    府军没有半点怜悯,直接用-枪-杆将他支起,厉声道:“不许停,快走!”

    其他战俘面露狰狞,这些猪-狗一样的汉人竟敢如此,如能逃过此劫,早晚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杀光!

    战俘行过之后,人群再度高喊,声音冲破云霄,似山呼海啸一般。

    “大司马英雄盖世!”

    “南郡公英武!”

    “大司马万岁!”

    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在这一刻,桓大司马的声望达到顶峰。

    桓容再次咂舌。

    换做后世王朝,哪个臣子敢被喊“万岁”,还是当面喊,绝对是拉下去砍头的下场。哪怕时下不注重这些,多数也是在地方上喊两声。

    桓大司马却好,身在台城之下,当着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被喊“万岁”。

    该怎么说?

    桓容侧头想了许久,硬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面对这种情况,不晓得司马奕脸色如何?

    估计绝不会好看。

    车架行到云龙门前,队伍停住。

    桓大司马-抽-出宝剑,战俘接连被按跪在地。有不服之人,当场被一脚踹在膝窝。对待他们,府军绝无半分手软。

    按照规则,此时该由天子下旨,当众宣读这些贼寇的罪状。不想,桓大司马却打破规矩,取出一卷竹简,命人送上城头。

    这样的行为,和曹操索天子弓之举别无二致。

    百姓不知端的,仍在高呼“大司马”和“南郡公”。

    城头却是一片寂静,包括谢安王坦之等人,此刻均陷入沉默。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容定睛看去,发现登上城头的不是车前司马,而是参军郗超。

    郗超行过众人,将竹简呈送天子。

    司马奕双眼泛着血丝,鼻孔翕合,不停-喘-着-粗-气。既像是愤怒又像是药-性发作。

    郗超并无半分畏惧,姿态毕恭毕敬,挑不出半点错来。即便想趁机发难,也寻不到任何借口。

    取出竹简的是桓温,郗超不过递送而已。

    发作了他,世人会如何评论?

    况且百姓正陷入激动,这时翻脸究错,朝廷固然占理,也会被视做嫉贤妒能,反而更助桓温获取民意。

    “请陛下命人宣读。”

    意外的,出声的不是谢安和王坦之,而是以暴脾气著称的王彪之。

    司马奕愤怒到极点,仍是不敢同桓温对抗。壮起胆子向城下张望,对上仰起头的桓温,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瞬间瘪了下去。

    “念。”

    郗超呈上竹简,并未在城头久留。转身离开时,特意绕到桓容身侧,低声道:“郎君可曾预见今日?大司马终是郎君之父,郎君还要想清楚才好。”

    桓容勾起嘴角,笑着看向郗超,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郗参军的话,容会记住。”顿了顿,桓容的笑容更盛,语气却带上讽意,“但在为人子之道上,容差郗参军甚远。”

    论起坑爹,试观当下,谁比得过眼前这位。和他谈什么父慈子孝,不如交流一下如何坑爹。

    郗超被堵得肝疼,没讨到半点便宜。

    桓容心情大好,目送他的背影,近乎笑弯双眼。

    后-宫-中,扈谦向褚太后行礼,言明为桓容占卜出的卦象。为了保密,除太后本人和南康公主之外,宫婢宦者尽被斥退,殿中不留一人。

    “仆观丰阳县公有贵人之相。”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扈谦隐瞒“贵极”之说,仅道出桓容有贵相,可福及晋室子孙。

    “然及冠之前不宜定亲,更不可成婚。”

    “及冠前不能定亲?”南康公主皱眉。

    扈谦颔首,继续道:“再者,丰阳县公有松鹤之年,却无子孙之缘,还请莫要强求。”

    此言一出,不只是南康公主,连褚太后都皱起眉头。

    假如桓容没有子孙,又如何福及晋室后代?

    前后矛盾,根本说不通。

    如非知晓扈谦有真本事,褚太后和南康公主都会以为他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

    与此同时,北地重燃战火。

    出兵的不是氐人,更不是慕容鲜卑,而是在荆州站稳脚跟,开始向东扩张的秦氏坞堡。

    秦璟和秦玓分别率领骑兵,从荆州和洛州出发,剑指谯郡和梁郡。

    秦玦秦玸跟随秦璟出兵,刚开始还很兴奋,为摆脱繁重的课业松了口气。可是,随着战事进行,一个接一个郡县被攻下,两人心头响起警报。

    攻打陈郡时,秦璟单枪匹马,一枪-挑飞太守,只身冲入敌阵,杀了个七进七出,能和当年的常山赵子龙并驾齐驱。

    兵至谯郡后,当地太守是委派新任,没和秦氏打过交道,仗着有几分兵法谋略,想要玩一把阴的,派人和对方联系,意图诈降困住秦璟。

    秦璟仅带五十部曲入城,遇伏兵一齐杀出。

    太守洋洋得意,高声道:“秦璟,你中计了!妄称北地杀神,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速速下马乞降,我还能饶你一命。不然的话,将你人头送去西河,看看秦策会是什么脸色!”

    秦璟-骑-在马背,不见半分惊慌。视线扫过鲜卑伏兵,眼底骤现冷光,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发出嘶鸣,前蹄高举,人立而起。

    长-枪-在手,秦璟一路横扫,荡开飞来的箭矢,如入无人之境。冲至太守面前,长-枪-如银蛇-探出,当场将人-捅-个对穿。

    太守死不瞑目,双眼大睁,表情犹带震惊。

    丢开断气的尸身,秦璟扫过众人,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黑鹰在城头盘旋,发出一名高鸣。

    五十名部曲集结,如利箭冲向守军。

    猎杀者和猎物的角色瞬间轮换。

    秦玦和秦玸在城外苦等,始终没等来入城增援的讯号。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城中陡然升起烟尘,两人精神一振,带人冲入城门,却发现鲜卑兵倒了遍地,血水汇聚成溪。

    秦璟持-枪-俯视残敌,眸光冰冷,浑身染血。乍一看,仿佛地狱来的修罗,冲入敌阵之中,令人心惊胆丧。

    血肉横飞中,秦玦和秦玸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阿兄如此发飙,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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