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过了春华门,眼前的道路忽然变得熟悉起来。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然后左转,再往前就是承乾宫——这条路柏灵独自走了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令她心神不宁。
屈氏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以她这两月来对母亲和兄长的态度,屈修不会把这么重要又隐秘的计划告诉她。
那么屈氏会答应将第三道手谕给自己吗?
柏灵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几道细而锋利的线勒紧了。
交出手谕,对屈氏而言不啻于是交出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要一个人做到这一步,柏灵没有把握,也不敢冒这个险,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不计手段地,拿到那道手谕。
即便脚步颤抖,也必须将这条路走完。
……
夜更深了。
柏奕在柏灵的院子里,拿着灯一把一把地试钥匙。
都大致搞清楚了对应的门锁之后,他拿着蜡烛扫了一眼后院堆着杂物的角落,推开上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麻袋,下面有一架两轮的老旧板车。
柏奕将它清理了出来。
等所有事都做好,院门外传来又一轮的更鼓声。
柏灵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而与此同时,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接到了急诏入宫,等候在太和殿广场外的左腋门边。
人们低声地议论着,形成一道嗡嗡葱葱的声浪。
而随着一道宫门的开启,众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恭亲王妃甄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人们略略有些惊讶,王妃今夜竟也被传召而来。
引路的太监低着头走在前面,甄氏目不斜视地踩着冰冷的石道缓缓向前。
朝臣们都低下了头。
人们余光里望着这位端庄贤淑的王妃,表情带着由衷的恭谦。
这应当就是大周的下一任皇后了。
直到王妃的身影渐渐远去,人群才又渐渐喧闹起来。
郑密也在其间,但他无心与人谈话,只是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抬头望着天空的西南角。
——那颗一度灼烧了半边夜空的彗星,此刻只剩下淡淡的红影。
郑密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焦灼。
……
养心殿外,内阁的大臣们林立在暗淡的烛火中。
宋伯宗和孙北吉站在最前面,两位老人都面无表情地面朝着建熙帝床榻的方向,在他们身后,其他阁员亦然。
甄氏穿过这些朝臣的身旁,在殿外行礼,宋伯宗冷眼瞧了瞧甄氏的背影,而后又木木然收回了眼光。
就在甄氏行完大礼的这一瞬,养心殿里忽然传来恭亲王撕心裂肺的哭号。
所有人心神一震——皇帝薨了。
果然,养心殿内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鼓声,这鼓声如同波浪在黑夜里散开,皇宫四面的角楼在听到这声浪之后,也击起了重鼓作为回应。
从内宫到外廷,所有的朝臣都如同潮水一样跪倒下来。
所有人都像死了父亲一样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好几人因为哭得过于激动而昏厥了过去,宫人们将他们抬到一旁,交给太医院的大夫们。
御极四十五年的建熙帝,终于在这个山雨欲来的夏日,走完了他的一生。
然而这哭声之中究竟有几人出自真心,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御塌前,恭亲王紧紧抱住了建熙帝的手臂——此刻他才终于觉得床榻上睡着的人变成了至亲。
虽然直至死前,他与自己说的最后的叮咛也只是“不要降金”。
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再也不必忍耐这个喜怒无常、君威凛凛的父亲,从今往后,他亦能够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去做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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