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非常平静。
“金人今年内部不大太平,西面战事未息,内部又有两个不足叛乱待平,所以他们今年选择了用速战速决的方式,劫走我们的粮食——也是他们当下最需要的东西。而金贼今年破了鄢州之后不杀人,我觉得是想给来年谈判留出一个口子……就是先前曹知府带来的‘粮马互市’的消息。”
李一如颦眉,“但那又不是什么真的互市,什么马五百匹就能值几十万石粮食?”
“这未必是他们的底线,”柏灵轻声道,“先和你嚷嚷要在屋顶上开个窗户,你觉得不能答应,等来年他们说要在墙上开道门,说不定你就觉得还能接受了……一种谈判的手段吧。”
“啊……”李一如怔了一下。
“金人在西面的战事说不定比我们想象得更难缠,”柏灵低声道,“我想他们之所以突然玩起了讲和的招数,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当下已经支撑不起和大周北境的全面作战了。”
“这不是好事吗?”少年有些疑惑,“金兵如今既然孱弱……”
“怎么也说不上‘孱弱’啊,”柏灵低声纠正,“再怎么弱,不也一样配合着破了鄢州的城防吗?”
“但两头望不是鄢州,”少年轻声道,“只要我们自己不乱——”
李一如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柏灵望着黑暗中的天顶,“邵大人晚上说坐以待毙也没什么不好,我猜就是顾忌这个。但不可能的,虽然我不知道对面会怎么做……但我知道见安阁最擅长的就是把水搅浑,然后从中渔利。”
“粮马互市的交易,平京方面一定会拒绝。”柏灵低声道,“如果我是金贼,我就在离开之前狠狠咬北境一口,然后明年再卷土重来——这样恩威并用,才有可能在来日的谈判桌上,让天平彻底倒向自己一边。”
“可是……”
“你现在要我说,金贼究竟用什么办法能攻下两头望,我说不上来。”柏灵轻声道,“如今涿州有常胜,鄢州有申集川,两边都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兵,但两头望这边,跑来调粮的知府正想着怎么把自己的下官给整倒,这么大个破绽,我不信那位金杯谋士会放过。”
黑暗中,李一如觉得有几分脊背发凉。
“这些话……我觉得二哥还是应当和汪副将他们好好说说的。”李一如小声说道,“即便是猜测……也是一道警钟啊。”
“汪副将那边不用我提。”柏灵低声道,“即便刚才他被气糊涂了一下没想通,今晚也肯定会想通的。”
“那邵大人那边……”
“事情还是让汪副将明天自己去和邵县令说吧。”柏灵低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邵宽一步都不能退,他要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白瞎这些年一直在两头望和金兵斡旋了。”
……
果然,次日一早,冷静下来的汪蒙再次去了趟邵宽的宅邸。
即便邵宽再怎么自觉光明磊落,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束手就擒,所有的恩怨对错,至少都要等到金贼正式退兵之后再说。
才走到半路,汪蒙忽然发现自己追上了一行身着涿州府官服的人马。
他们正拖着空车,也向着县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