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门来,这件事……宏宣兄本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丁肃痛心疾首,终于点头。
但他在府中焦灼地等了半日,却依旧不见对方放人,反而让他前去相见……见面的地点竟就在他申洲城中某处客栈。
丁肃赶到时,先见到了他的母亲和妾室,她们或坐或站,挤在一间客房里,将马吊打得砰砰作响,热闹非凡,见他来,其中一名妾室冲他摆摆手:【郎主,贵客在隔壁呢。】
丁肃张口却忘言,沉默着挪动脚步。
他在隔壁那间客房里,见到了那名“贵客”,令他吃惊的是,竟是常岁宁亲至……她竟亲自来了申洲,且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申洲城,而他一无所知!
那常岁宁靠座在临窗的大椅中,姿态闲散,与他开口道:【久闻丁刺史每日咒骂于我,不料今日一见,阁下倒生得一副正直文人模样。】
丁肃嘴唇微颤。
而后,对方又道:【但丁刺史有句话骂得不对——所谓最毒妇人心,乃是误传之愚言,此处的‘妇人’本为‘负人’,并不适宜用来责骂女子。】
丁肃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他自然不会蠢到以为对方是在纠正他的语误之处……
所以,他昨夜刚骂出去的话,后脚便传到她耳中了!
丁肃转瞬间想了许多,昨日他认定刺史府中出了内鬼,路上还在怀疑内鬼是哪个……而此刻,他更该思索的或是,还有哪个不是内鬼?
舒州和光州不会无缘无故变卦,必是有人在背后行策反之举……如今他这申洲城,只怕已是漏洞百出,否则常岁宁岂敢孤身犯险,在他的地盘上如此挑衅于他?
果不其然,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随他而来的安州参军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抱拳,与他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
而那临窗而坐的青袍少女笑意盈盈。
丁肃默然片刻,终于抬手施礼:【望节使大人指点……】
跨出了这一步之后,在谈话的过程中,丁肃的态度逐渐变得温顺——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要做,那便做到极致!
谋士和参军在侧,回忆起自家大人此前的狂傲态度,再观此时模样,只觉其中差异,不亚于上一刻怒斥对方“老贼”,下一刻跪地高呼“义父”;
未见面时,按刀在侧,野心勃勃:【势必要让那小女娘看清这淮南道上究竟谁才是能做主之人!】
见面之后,打个哈哈,摆手恭儒一笑:【反正不是区区在下……】
至于后面,丁肃自然便是尽听常岁宁的安排行事了,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有了之后的“里应外合”之举。
于丁肃而言,敲一次退堂鼓,换来此时的安然,无疑是很值的。
相比之下,楚州刺史此时的处境却不太好说了。
各人一切思绪只在短短几息之间,但这短短几息,于楚州刺史沈文双而言却格外漫长煎熬。
就在他准备要跪下请罪时,只听上方那道声音响起:“来人——”
沈文双耸然一惊——这就要拖下去了?!
其他官员也立时绷紧了神经。
“大人……”沈文双颤颤欲言,只见上方的少女向走进来的小吏道:“为沈大人取一张软垫来。”
说着,向沈文双露出笑意:“沈大人大病初愈,又匆忙赶路,必然疲乏不适——而今日议事必将耗时较久,沈大人中途若有不适,还请及时言明。”
沈文双回过神来,连忙受宠若惊地行礼:“下官多谢大人!”
声音里竟隐约有些沙哑哭意,倒像是喜极而泣——不是为了一张软垫,而是逃过一劫啊!
沈文双在铺了软垫的椅中坐下,只觉好似坐着一块免死金牌。
却不知,常岁宁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动过他,楚州与江都相邻,常岁宁早将他的秉性作风摸得一清二楚——此人是正正经经的文人出身,才学不俗,但手段不够,弹压不住治下的官员。
先前对战倭军时,临阵逃脱的楚州水军将领,便是这沈文双的下僚。
楚州紧邻江都,又是沿海城池,常岁宁势必是要善加利用的。如此一来,清洗整治楚州治下官员秩序,便势在必行。
沈文双虽手段欠缺,但胜在只求安稳,很好掌控,之后她会派去几名属官前往楚州,这位沈刺史只需做个吉祥摆件即可。
至于除掉对方,一则没有必要,二则若她将人除去,楚州便需选拔新的刺史,刺史官职非同寻常,非她可以随意任命,到时不过是给朝廷塞人过来的机会,反而不如沈文双省心。
既还有用,便只需稍加敲打,而不必将人吓出好歹。
常岁宁觉得自己还是很尊老爱幼的。
随着沈文双在那铺着软垫的椅子中坐下,仆从奉上了香气馥郁的茶汤,堂内方才紧绷的气氛便无声缓和了许多。
常岁宁开口,入了正题:“此番请诸位前来江都,需要详议之事繁多,但归纳起来,也不过八字尔——”
众刺史无不摆出洗耳恭听之态,看向上首那身穿朱红宽袖袍服的女子。
只听她字字认真清晰地道:“活民之道,安邦之策。”
堂内短暂的寂静后,立时响起应和乃至称赞之声。
云回拱手,目色坚定:“我等愿凭常节使差遣!”
他知道,此刻这些人当中半数之上都只是在说场面话,但他懂得常岁宁所言非虚言,也真心实意地想要跟随她的脚步。
光州刺史邵善同,看着上首那位节使大人的气态神情,不禁在心底“嘿”了一声——别说,演得还挺像的,乍一看,完全不像是准备造反的样子!
若不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谋士是被那位钱甚先生策反,已然知晓了这位节度使有反心的话,此刻只怕还真拿不准呢。
果然是个造反的好苗子啊,多么沉得住气,这般以假乱真的模样,她不得人心谁得人心?
邵善同在心中喟叹不断,走神间,身后的谋士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仔细听。
邵善同回过神,噢,是得仔细听,这都是给造反打基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