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宣读太后懿旨,措辞比前几次都要严厉,历数废帝的种种“劣迹”,要求他从此以后“改过自新”,懿旨中只有极少的实质内容:废帝韩栯虽为列侯,但是位比诸侯王,可以“入殿不拜”。
韩孺子这才想起,自己几次接旨都没有下车跪拜,不太合规矩,从现在起,他能够明正言顺地不跪了。
读过懿旨,使者撤走,护送废帝的宫中卫士也得告退,刘昆升就在这时跪在地上,向倦侯磕头,行臣子之礼,然后上车,率兵离去。
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韩孺子来不及阻止。
八名卫兵留下,守卫大门,韩孺子转身走入自己的又一个新家。
庭院里跪着二十多名奴仆,居然都是宫里的“苦命人”,韩孺子一眼就认出来张有才,不由得大喜,“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众人磕头,张有上抬起头,哭着叫了一声“陛下”。
韩孺子摇头,走上前将大家都扶起来,大声说:“从今天起,我是倦侯韩孺子,不要再叫我‘陛下’,谢谢诸位……谢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大哭,老成一些的太监劝住大家。
韩孺子没看到佟青娥和蔡兴海,张有才擦去眼泪,说:“景司监说我们救驾有功,可以选择出宫追随……您,也可以留在宫中,我们这些人自愿出宫,昨天晚上才被送来的,青娥姐他们留在宫里,说是……”
张有才颇有几分不满,韩孺子笑道:“我明白。”
“蔡大哥求得一份军职,又去边塞打仗了,也不知道出发没有,他让我向陛下……向主人说,‘能随主人翻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至死不忘。’”
韩孺子笑道:“谁会忘呢?希望他这回不用虚报首级就能建功立业。”
张有才也笑了。
“带我看看新家吧,在这里咱们可以随意一些。”
众人簇拥着倦侯四处查看。
府邸不算小,前后五进,房屋众多,庭院比宫中的院落还要宽敞些,二十多人连三成房间都住不满,后进是一片花园,未经打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如果只住咱们这些人,那就太好了。”张有才很快就变得兴奋,陪着主人到处游走,将其他人都给甩掉了,在一间书房里,张有才又一次跪下,小声说:“陛下……”
“不要再这样叫我。”
“主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宫去?”
韩孺子讶然道:“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您是大楚皇帝,只有您配当皇帝,离开皇宫是以退为进,早晚还会再回去,对不对?”
“大家都这么想吗?”韩孺子严肃地问。
张有才犹豫片刻,“我没问过,可我觉得……大家的想法应该都跟我一样。”
母亲王美人的确说过要耐心等待机会,可是机会遥遥无期,连点影儿都没有,刚出皇宫大门就想着回去,只会惹来大麻烦。
“告诉大家,不要再提‘回宫’的事情,这里是我的家,我要一直住下去。”
张有才站起身,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明白,我待会就去说。”
“算了,什么都不用说。”韩孺子发现这种事情根本没法解释,只会欲盖弥彰。
外面跑进来一名太监,慌张地说:“外面有人来了,看着挺凶。”
韩孺子急忙迎出去,到了前院,只见十多名劲装男子关闭了大门,正到处查看,他们都带着刀,府里的人呆呆地站在垂花门内外,不敢上前干涉。
韩孺子正惊讶时,从一间倒座房里走出一名太监,几步来到他面前,躬身行礼,“倦侯可还喜欢这里?”
“杨奉!”韩孺子吃了一惊,“太后让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来当侯府中的总管,如果倦侯不愿用我的话,也可以另换人,在这座宅院里,您是主人。”
韩孺子大喜,“愿意,当然愿意,可是……没人对我说过你也会出宫。”
“事情没成之前,总有意外,所以还是成事之后再说吧。”
“这些人……”韩孺子指着那些劲装男子,觉得他们不像是宫中的太监,其中几人的胡须可挺显眼。
“我的一些朋友,请来保护倦侯的。”
“保护?为什么要保护?”
“因为有人可能会误解太后的意图。”
韩孺子一愣,“诏书和太后的懿旨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无论太后说得多清楚,总会有人揣摩过头,以为能趁机立功。退位之帝的头几天最为危险,熬过去就好了。”
韩孺子这才明白,原来退位之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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