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严寒,江面上尤甚,也只有身处阳光下,才能感受到些许温暖,这些日子沈沛很忙,他怜惜若冉晕船,也不要她去跟前伺候。
若冉不想每日窝在房里,便趁着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去甲板上吹吹风。
显然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的,同船的江南学子们,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在一旁吟诗作对,描绘山水,一艘大船,各占一半。
原本大家相安无事,可景浔不知为何,总要过来和若冉道谢。
并且每一次见面,景浔都要过来问一问若冉今日可有好一些。不仅仅是询问,还嘱咐了一大堆话。
若冉当真搞不明白景浔想做什么。
若冉甚至都怀疑,景浔是不是看上了她的脸,毕竟景浔的行为,像极了无事献殷勤。
她从沈沛口中得知扬州景家在江南学子乃至整个大齐文人的心目中,地位都非常超然,若冉不好正面和景浔起冲突,便找借口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
但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因为若冉发现,她再出去晒太阳,景浔能比前一天还要啰嗦。
“景公子,我有些好奇,您到底为什么要每日问我这些?您究竟想和我说什么?”若冉实在忍不住,也不打算委婉,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若冉姑娘,晕眩之症有重有轻,具体情况如何更是因人而异,便是大夫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原本把船开慢些可以缓解症状……可因为在下要赶路的缘故,这才不能放缓行船速度……在下心里对此一直过意不去,前几日听闻姑娘卧床不起很是担心,这些日子见姑娘身子大好,景某心中亦是放心不少。”景浔把原因和若冉解释的明明白白。
若冉才知景浔为何要这么做,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一见面就问她情况如何,她还以为……她只觉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好在景浔完全不知她的想法,若冉见景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可双眼却清明的很,便知他说的都是真话,无非就是这人啰嗦了一些。
虽然知道景浔是好意,可若冉也不想每日听到他这么唠唠叨叨的,“景公子,我的身体已无大碍,您也不需要每日这般询问……如今我也已大好,您若还是担心,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您想问什么一次说清楚可好?”
一次说清楚之后,就不要再来烦她。
每日听见这文绉绉的嘱咐,若冉都只想叫他闭嘴。
她以为自己的提议是极好的,一次把话说清楚,然后他们就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扰,分道扬镳。
可眼前的书生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拒绝若冉的提议,“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若冉:?
“你我孤男寡女二人,并不适合独处,于姑娘的名声有损。”景浔说的坦坦荡荡,处处为若冉考虑,可若冉只觉得这书生脑子肯定是读书太多,读傻了。
这艘船这么大,她何时说过要和她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她只是想坐下休息休息,站在这里听他叨叨已经很累了,别提如今日头偏了,风吹过来冷嗖嗖的。
简直是双重折磨。
“在下前几日就想找姑娘好好的了解一番情况,可姑娘的身子看起来还有些弱,总是难受,在下也不好过多的打扰,今日瞧姑娘精神不错,不如我们就在此处说话。”景浔是个端方君子,并不愿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来。
于他而言,如今这样的安排是最合理,最恰当的,他昔日游学曾见过有晕船症状严重丢了命的人……这才会格外担心若冉的状况。
景浔甚至在思考若是若冉的情况也十分严重,他便推迟行程,想来父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倘若能够两全,自然是最好的,晕眩症状时轻时重,反反复复,凡事并不绝对。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判断,如今有这机会当然不好错过。
景浔打定了主意,便开始询问:
“若冉姑娘,你这些日子的情况可还好?晕眩,呕吐,头晕的症状可有所缓解?”
若冉点头。
“夜间睡得可安稳?”
若冉继续点头。
“于先前相比较……在下是说,于上船之前相比较而言,是更好了还是不好?”
若冉:“……”
这要如何比较?在王府的时候自己是侍女,沈沛几时起,她要起得比沈沛更早,原本就睡不安稳,如今上了船,晃晃悠悠扰的人烦不胜烦,虽能睡到自然醒,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照样难受的很。
景浔见她不语,还以为若冉休息的不好,却不便说出口…
“若冉姑娘不必有其他的烦恼,你只需告诉在下是好还是不好……在下会自行判断,若是姑娘当真难受,景某会和船家商议放缓行船速度,家父寿辰虽要紧,可人才是最要紧的。姑娘若是出事,景某于心有愧。”景浔说的真诚,说的坦然。
更说的若冉无奈至极。
她之所以不让行船速度放缓,哪里是为了景浔?分明就是为了沈沛。再者她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算很糟糕。
可明显景浔是误会了,并且这误会还有些大?
其实这事儿放在以往景浔也不会这般自作多情,只是当日租船时,虽是他早一些到的,若冉比他出手更阔绰,直接出了船租十倍的价。况且船家还未跟他签订契约,随时可以反悔,若冉原本是包了整条船,不让其他人乘坐的。也是在得知他着急赶回扬州参加父亲的寿宴,才行了方便。
景浔不知沈沛身份,只当若冉心地善良,善解人意。
这才有了误会。
若冉哭笑不得,虽然因为避免麻烦,她没有暴露沈沛的身份,但也不想任由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这书生当真是傻乎乎的,她当时租船,可谓是手段用尽,明明是这傻书生被她抢了船,临了不仅承担了一半的船租还对她感恩戴德,如今更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她。
若冉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若冉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景浔解释清楚,“景公子,您误会了……其实这件事……”
“阿冉——”沈沛的声音忽然响起,若冉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着,抬起头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黑着一张脸的沈沛,她有些疑惑沈沛怎么会出现。ā陆kSω.℃οm
这几日不是很忙吗?
沈沛的这一声,直接打断了若冉的解释,她只来得及对景浔说了句她没事,就小跑到沈沛的身边,“爷,您怎么出来了?”
“爷出来看你沾花惹草,怎么?爷来的不是时候?”沈沛阴恻恻的讽刺道。
若冉忙向沈沛解释事情原委,可沈沛原本就心情烦躁,此时此刻更不想听到若冉说别的男人,粗暴的打断她,“爷不要听。”
若冉:“……”
“那爷您想听些什么?您告诉奴婢可好?奴婢说与你听?”若冉笑盈盈的问道,沈沛不悦的瞪着她,又顺手解下自己的氅衣给若冉披上。
“你就这么看四喜不过眼,想要本王把他给打死?”
若冉这才想起沈沛之前的威胁,让她不要再生病,不然就打死四喜。若冉哭笑不得,可她当真没有穿氅衣和斗篷的习惯。
斗篷和氅衣穿上后的确是暖和,漂亮,可太过于累赘,若冉平时还要做活,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穿,虽然看起来单薄,可于她而言真的是不冷。
“爷……奴婢真的不冷,就是屋子里闷得慌,想出来吹吹风。”
“爷看你是想和这书呆子说话吧……”沈沛没好气的出声,这也不是第一次撞见,接连几天,他打发四喜去看若冉的情况,得到的消息便是若冉和景浔在说话。
沈沛当然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可他就是不高兴。
“奴婢闷得慌,想出来走走,可他老来找奴婢说话,奴婢不想同他说话,这就要回去的。”若冉几句话就把沈沛哄好了大半。
他虽然还有些介意,但也不想和个平头百姓啰嗦,牵着若冉的手就往回走……
沈沛虽养尊处优,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他的手掌上是有许许多多的细茧子的,印象中,这双手修长,漂亮,在某些时候,还会让她意·乱·情·迷……
可这双手从没有牵过她的手,以至于若冉都没反应过来,便是在这诧异之间,她被沈沛带离了甲板。
只留下一个皱眉凝思的景浔,和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江南学子。
“景兄,你这几日多思多虑,时常神思恍惚,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也唯有见到若冉姑娘的时候才会好一些,莫非……你是喜欢人家姑娘?”
“可是景兄,这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才那位郎君你也是瞧见了……同若冉姑娘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没错,没错,我们这几日瞧着都为你心焦不已……”
有一个人说话之后,方才那群吟诗作对的学子们,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文章还没作出什么花样来,对情情爱爱一事上,看得到是格外清楚。
方才沈沛和若冉那模样,若不是一对儿,那根本就说不过去。
可也有可能不是……
“景兄啊,那郎君看起来凶得很,你要不还是别去和若冉姑娘说话了吧……免得那郎君发起狠来,你不一定打的过。”
景浔:“……”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各位莫要胡说八道,无论若冉姑娘和那位郎君是什么关系,都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莫要辱了若冉姑娘的名声。”景浔看着好友们,也着实是头疼,好友们的秉性他是清楚的,没有什么恶意,可背后议论终归是不好的。
“各位还是不要多说,那位郎君无论是若冉姑娘的兄长亦或是其他人,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关心若冉姑娘,只是怕她有性命之忧并没有其他想法,你们不要误会了。”景浔淡淡的解释,这一路上他的确是忧心忡忡,可他知道,并不是因为若冉,换了任何一个人,他也会是一样作为。
只不过因为若冉丽色无双,好友们才会生出许多旁的心思来。
“景兄……你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在下并没有想法,只是你们几个貌似还挺有想法的?”景浔看了一眼好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实乃人之常情。
景浔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景浔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那你们可要小心些,那郎君瞧着就是不好相处的,你们几个的骑射功夫着实有些不大够看。”
这话说得直接得罪了一批人,时下书生并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君子六艺,皆要考核。可偏偏有的人在武学上是有天赋的,有些就真的是,毫无天赋可言。
不巧,景浔便是在骑射功夫上极其有天赋的,虽然长得文文弱弱的,可他在学院的所有考核中,都是头名。
“景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大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近日来骑射功夫也是有所进展的。”
景浔成功的把话题转移过去,这些学子们知道景浔的态度,也再也没有说过什么,都是极有分寸的人。
倒是若冉,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景浔,倒不是景浔终于放弃每日的例行询问,只是沈沛不放人,他明明自己每日忙的不行,却偏偏把她拘着,不让她出去。
若冉无所谓,她本就不想见到景浔,也不是景浔有什么地方让她看不过眼,纯粹是因为这人,太啰嗦了。
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反复的说,虽然用的是不同的语句,可难道一句话的意思用不同语句说出来,就是不一样的吗?
就是说破天去,也是一个意思。
若冉晕船,沈沛也不要她伺候,这端茶递水的活,就落到了四喜头上,偏偏从前沈沛从不要四喜伺候,故而四喜虽然聪明伶俐,却还是没法满足沈沛的要求,时常被骂。
若冉都有些于心不忍,“爷若是真的不习惯四喜伺候,还是奴婢来吧。”
沈沛看了若冉一眼,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的头晕,沈沛哪里会让她做事,便直接驳了她的提议,“无妨,四喜也不是没挨过骂,他受得住。”
四喜:“……”
所以,从前若冉姐姐受宠,他挨骂。
如今若冉姐姐更加受宠,他也还是要挨骂?
合着爷就骂他一个人?
四喜悟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时常挨骂,那是因为爷根本舍不得骂若冉姐姐。只怪他之前看不透。
可如今就算看透,也没有任何用,他还是好好伺候主子吧。
毕竟,若冉姐姐做错事不一定挨骂,他就算不做错事,也会挨骂。
“爷……大约还有几日到扬州?奴婢再这么闲下去,只怕都要不会做事了。”若冉看了四喜一眼,还是为他解了围,沈沛便顺势让四喜退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沛摊开一张新到手的扬州地图和地方官员关系图看了起来,顺便还解答了若冉的疑问,“放心,等到了扬州,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做,不会让你闲着。”
若冉疑惑不已,她还能做什么?
“此番皇兄让本王调查盐商和地方官员勾结的证据,扬州自古富庶,扬州这边的盐商更是富得流油,大多都是家族传承下来的生意,盘踞扬州数代,根深蒂固,和地方官员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沈沛见若冉好奇索性就说了出来,况且他也没哄人,本就有事要交代给若冉去做。
若冉点了点头,扬州盐商的富庶,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此番听到沈沛说盐商,她就想起了另一件和盐商息息相关的事情。
“爷是想要奴婢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奴婢冒充扬州瘦马混进去刺探消息?可奴婢身量已经长成,虽在京城看着瘦瘦弱弱的,可比起扬州瘦马来还是要壮硕许多。”若冉回忆起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些扬州瘦马,只觉得自己这身量,根本就隐瞒不住。
若沈沛打的是这个主意,可能行不通。
“扬州瘦马是什么东西?”沈沛好奇的追问,“扬州是江南水乡,本就不大适合养马,若是太瘦也情有可原。”
“你在想什么东西?爷为何要你混到马群里去?”
若冉:“………………”
若冉根本没想过沈沛居然不知道扬州瘦马,虽说扬州瘦马之前只在江南一带流行,可近些年来,京城一些达官贵人们,也流行起了养瘦马,都是扬州的富商们为了多赚些银子专程送过去的。
北方的达官贵人们,其实是不大喜欢娇娇小小的,却总有那么些个有猎奇的心理。
“爷,这扬州瘦马不是马,是人。”若冉看着沈沛,异常认真的说道,“是一些瘦瘦小小的姑娘家,大多十三四岁的样子,弱柳扶风的,她们很多都是盐商们蓄养的。”
沈沛皱起眉头,听到蓄养两个字,就想到了旁的,“妓·子?”
沈沛不去烟花之地,也不太了解这些,沈云倒是时常会出没风月场所,他之前听沈云说过有十三四岁的雏·妓,他虽然没去过,但也知道十三四岁的雏·妓能卖出天价来。
这盐商能够蓄养雏·妓,看来财力雄厚。
若冉摇了摇头,开始和沈沛解释起扬州瘦马是什么东西,那根本不是妓·子,只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瘦弱,娇小,盐商把她们买过来,养在院子里,为了保持体态,时常吃不饱饭,“她们的体型大多是定格的,就算长到了十五六岁,也是十三四岁的身量……”
扬州瘦马大多都会被盐商送出去,说的好听一些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可她们的命运比起妓·子来更不如,好歹花魁还能随着心意选择要不要接客,她们就只有任人摆布的命运。
沈沛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另一种玩物。
十五六岁,不就是福安这个年纪?
沈沛想到这里心里就是一阵的厌恶,“瞎说什么,爷怎么会让你去冒充这些东西?”
“爷虽然是过来调查盐商和地方官勾结的证据,可扬州富商笼络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乱花渐欲迷人眼,金银财帛动人心,有多少人能把持住不同流合污的?爷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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