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郑智还是会遇见今日的困境。
燕京城可不比涿州城,攻打燕京之难,可不是如涿州这么简单。那时候耶律大石麾下的骑士,也只怕要多上不少。
这才是郑智担心的事情。
涿州城门已开,五六千骑兵飞奔往前,直冲城内而去。
城内也已聚集了无数辽人士卒,全部拥堵在城门之下。
米真务与往利德二人打马在前,一头扎进了无数辽兵之中,惨烈厮杀已起。
无数骑士不断打马向前,只为砸开敌阵,把战线扩大。只要战线扩大了,源源不断的宋兵进城,一万辽人守卫的城池也就真正告破。
这些辽人残兵的凶猛,也是到达极致。即便面前是飞奔的马蹄。也不见一人后退,更有许多人手持长枪正面往马蹄冲去。
只闻得急速飞奔的马匹一声惨嘶,撞飞头前那刺伤自己的敌人之后,栽倒在人群之中,又压倒几人。马上的骑士更是飞出几步远,落在无数辽人中间,被人乱刀砍死。
米真务也不能幸免,好在米真务反应极快,看得面前迎着马匹而来的长枪,人已经翻身往后,坐骑扫倒几个敌人之后血流入注。米真务却是侥幸逃脱一劫,人已经落都了后面一匹马的背上,与一个军汉合骑一匹战马。
这便是游牧民族的天赋,在马背之上也能辗转腾挪,如履平地。
辽人保家卫国,自然奋不顾身。哀兵之威,也毫不欠缺。绝大多数人都有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气势。
健马悲惨,却是马背上的主人更是心狠,对于座下这些极为忠诚的伙伴,也丝毫没有怜悯,迎着无数的刀枪,健马如麦秆一样一排一排的栽倒。
如此前赴后继的冲锋,对于辽人带来的伤亡更是巨大。
此时的死伤已然不是对比,而是两方压上去的筹码,便是看谁更敢死,看谁更不把性命当回事。
看谁更能扛得住压力。战阵的胜负,从来不是以伤亡对比来论胜败的。而是看谁能扛得住压力,达成最后的战略目的。
攻城之战,也不是城门打开了,就胜利了。城门只是一道防线,真正的防线是那些勇武之人。
此战攻城,若是没有米氏与往利,而是那些新兵入城,此时只怕早已被赶出了城门之外。再多的人手,也是枉然。
鼓点越来越密,伴随着马蹄冲入涿州城的士卒也越来越多。便是沧州的铁甲步卒也开始入城了。
每一队头前的必然是军官骨干,军官之后便是那些一脸紧张的新兵。骑兵在头前顶着压力,这些新兵在队头都头的带领之下,围攻着零星的辽人士卒。
甚至有些新兵为了给自己壮胆,口中嘶喊不止,便是地上早已死得透透的辽人尸体,也被这些紧张的新兵捅得稀巴烂。
更有人一边随着大队人马往前,一边往外吐着早上吃下去的饭食。许多人的铁甲之上,鲜血没有看到多少,尽是面饼与胃液混合的残渣。
许多话本演义之中,练了兵之后就能纵横于战阵无敌的故事,此时显得何其可笑。
好在郑智也是经历过第一次杀人之时的呕吐不止,更经历过第一次杀人的那种不由自己控制的紧张颤抖。没有自大到以为这些沧州兵列好了战阵,穿好了铁甲就能所向披靡。
久经训练的沧州新兵尚且如此,那些疏于操练,身上无甲的州府禁军,想来更是不堪一击。若是放任这些州府士卒暴露在耶律大石的马蹄之下,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万事开头难,万事也都有第一次。这一次之后,这些沧州士卒必然能有一个巨大的升华。
因为接下来面对的,就不是那些零星之敌了,骑兵已然深入头前。此时大街小巷皆是两方之卒。成百上千的辽人散落在四处,也就在这些沧州士卒的面前。
“列阵,列好战阵,不要乱跑。”
“所有人举起长枪,不要乱动!”
“站好,都站好,快。。。。”
“往前迈步!”
“刺!”
“再刺!”
到处都是军将呼喊,喊到撕心裂肺,喊到嗓子撕裂。
此时唯一还能倚仗的,只有军将的呼喊与平常操练的整齐战阵。
真正开始交手的时候,已然由不得多想。士卒自我鼓气的嚎叫,已然淹没了军将的嘶嚎。
甚至有人一边流着哗哗的泪水,一边用自己肌肉的记忆端枪前刺,收回,再刺,再收回。
甚至也有人双目紧闭,不断向前,偶尔睁眼看一下左右。
见得左右同袍都在,自家的队头也在,才稍稍安心一点。
安心之后,却又闭上了双眼,迈步往前。忽然不知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得一下,栽倒在地。
栽倒之后,就再也不见他爬起来了。
辽人却是没有这些大呼小叫,唯有赴死之心。面对无数长枪,依旧不止脚步,连杀几人不在话下,直到被长枪捅得透透,直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才会紧握着兵器倒在地上,睁大双眼看着头前。
宋兵实在太多太多,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辽人太少,万余辽人,在这涿州城内,被分割得到处都是,散乱在街巷之中,却是越来越少。米氏与往利的作用也就是如此,顶住压力,分割敌人。
城外的郑智眼睛注视着城头之上,忽然开口喊道:“城头上的辽人皆已下去了,命令州府之兵攀爬城墙。”
又有十几令兵飞奔而出。
吴用却是并不往城墙方向去看,而是一直紧紧盯着西边,盼望着西边出现那些辽人的铁甲骑士。
第一次真正上阵的李纲紧皱眉头,空气中越发浓厚的血腥之气,让李纲干呕了几次,却是都被李纲忍了下来。好在李纲只在城外,并未入城,否则也由不得李纲还能忍得住。
城外远处山包上的吴泽紧张的看着远处大战,见得士卒已经冲入了城池,面色也是大喜,城中厮杀的惨烈吴泽看不清楚,却是能看到城内两方人马的局势,辽人太少,战局已然越来越有利。看得吴泽不断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手掌。
“来了来了,相公,耶律大石来了。”吴用终于看见了自己盼望已久的铁甲身影。
郑智转头一看,耶律大石果然来了,铁甲的身影越来越多,马蹄的震动也越来越大。
郑智也紧张起来,脚踩马镫直接站起身形,开口大喊:“那帅旗再居高一点!”
“吩咐城外还剩下的两万多沧州步卒往某这边移动。”
“叫所有安排好的州府士卒把长梯都支起来,就支在脚下。骑兵冲进来之后,全部往外跑。让沧州士卒向前。”
“吩咐鲁达带着西军骑士全部下马,到我身边来列阵。”
“吩咐大炮速速拖到我身边来,床弩也叫鲁达赶紧架起来。”
郑智不断下达着军令,身边两百多号令兵,瞬间只剩下二三十人了。这些军令也是在早间大帐之中井井有条商议过的,此时已然到了执行的时候。
吴用、李纲、朱武、裴宣等人也抽出了腰间的兵刃,不论这几人有多少战力,却也是一脸的坚毅,紧紧跟在郑智身边。
李纲也终于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惨烈了。
铁甲洪流转瞬即到,从侧面直插入宋军大阵。目标便是这些州府士卒,还有裹挟在州府士卒里面的那一杆高耸的帅旗。
这些州府的士卒,面对铁骑飞奔而来,哪里有辽人那般的勇武,被健马撞倒无数之后,已然像炸开了锅一样,四散而逃。
也是这些人早就接到了撤退的命令,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长梯,人在上面翻滚攀爬而退。
冲进大阵之中的辽人铁骑毫不手软,场面之惨烈,犹如屠杀一般。州府士卒已然互相踩踏不止。
这种场面还是发生了,看得郑智眉头紧皱,似乎心中也有预料。却是也过于残忍,满地的长梯拒马,虽然是用来阻挡辽人骑兵的,此时却也是这些争相逃命的宋兵的障碍。
唯一能够有一点点安慰的便是人过拒马,比马匹容易了许多。
李纲已然看得目瞪口呆,口中还道:“辽人竟然勇武如斯。。。。”
郑智闻言,回头看得一眼李纲,心中也知晓李纲只是有感而发,答道:“某麾下骑士,并不比辽人差。”
李纲闻言,面色一愣,才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语,忙又道:“今日辽人必然在劫难逃。”
远处山包之上的吴泽,看得大队辽人骑士冲入军阵,犹如无人之境,直往那一杆“郑”字大旗而去,惊骇非常,口中一句:“不好!”
吴泽已然踮起了脚尖,脑门之上大汗不止。这种战术吴泽不是没有见过,却是多看郑智率领铁甲冲击敌人,更是知道铁骑如此冲阵,威力之大,足以改变战局。
此番却是见得郑智已然身陷险地,只觉得战况已然往不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