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皇上与如懿一同赶来。如懿听着海兰的叫喊声也是慌得不行,连忙道,“皇上,臣妾心里不安得很,想进去看看妹妹。”
皇上虽然一脸期盼,但被那声音惊着,又眼看着接生嬷嬷和太医一个个进去了便不再出来,也不安得很,便点头道,“朕不便进去,你去瞧瞧也好。”
白蕊姬也道,“臣妾也随姐姐一同进去。”
如懿与白蕊姬伏到床前,海兰已经是满身大汗淋漓,连着床褥都湿透了,一群接生嬷嬷围着她忙碌,孩子却还是半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接生嬷嬷急得都要哭了,哭丧着脸对着如懿和白蕊姬诉苦道,“催产药都喝了好几剂了,可是海贵人生产前太胖,孩子在肚子里养得太大,出来实在是艰难哪!”
太医亦跪在屏风外头,垂头丧气道,“贵人身子发胖,用不上力气,实在是……”
海兰满脸皆是纵肆的泪痕,斑驳一片。她痛得脸色雪白,拼命摇着头嘶哑着道,“姐姐!我不成了,我实在是不成了!”如懿紧紧握住她汗湿的手,大声道,“海兰,海兰你要撑住!我没有孩子,你答应过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和我一同抚养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海兰痛得心肺都要裂开了,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偏偏接生嬷嬷也不镇定,一直唉声叹气,“孩子一直顶在那儿,不肯下来。海贵人,您使点儿力气呀!”
白蕊姬斥道,“她人都要晕过去了,如何还能有力气?!”白蕊姬心里也是慌得很,毕竟自己生永琋时没经历过算计,很是顺利,如今见海兰这般,只能干着急,却是无法,便只得在她耳边道,“海兰姐姐,你要是现在没力气了,便是遂了她们的心愿了。你要是松了这口气,你和孩子都难保,要是拼着这口气,便都保下来了。”
如懿看着她如此辛苦,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海兰枕边,一字一字定定地道,“海兰,冷宫里那么难熬,我也都熬了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咱们又能在一块儿了,你若这么轻易放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海兰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滑下去一寸,又一寸,人也近乎昏死。只是牙关咬得死死的,吃力地点着头。如懿一迭声地喊道,“来人,来人!她还有意识,快给她灌参汤进去,快!”
叶心很快端来了参汤,如懿急忙接过,示意叶心托起海兰的后颈,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齿灌进去。海兰能喝下的参汤并不多,几乎是喝一半,流出来一半,但到底还是有意识的下咽。或许是参汤起了点效力,海兰渐渐有了几分力气,太医们喜出望外,忙道,“娴妃娘娘,玫嫔娘娘,海贵人已经有了点意识,要不要再灌催产药下去?”
如懿未生育过不懂得这些,白蕊姬尚未开口,其中一个接生嬷嬷便叫起来道,“贵人已经喝了那么多催产药了,孩子还没有动静。太医不妨试试针灸或是别的,若再催产,只怕一时药量过猛,孩子是出来了,可母体要大受损伤呢。何况,太医给贵人喝的催产药性子有些猛烈,不是寻常的益母芎归汤呢?”
如懿听着不安,立刻问道,“你们给海贵人吃的是什么催产药?”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赵太医,他忙磕头道,“娴妃娘娘,寻常的催产汤药是益母芎归汤,这药以当归、川芎为主,当归养血活血,调经止痛,川芎为血中气药,上至巅顶,旁达肌肤,走而不守,二者配合,可加强活血祛淤之力;佐以桃仁、红花、丹参、益母草活血祛淤,合川朴可降气导滞,牛膝引血下行,诸药配合达到养血活血,祛淤催产,引胎下行之功。可海贵人胎大难下,又有气虚乏力的症状,所以又加了黄芪三两调治。”
白蕊姬不禁变色道,“桃仁、红花和牛膝都是堕胎的猛药,怎么可以用在催产的方子里!”
赵太医忙道,“玫嫔娘娘生产顺利,自是有所不知的,催产的药本就该有活血化瘀之效。桃仁、红花和牛膝都是堕胎的猛药,也是催产的好药。微臣身为太医,这些是断不会弄错的。”
如懿心中不定,忙唤道,“绿痕,江太医呢?”
还是赵太医道,“今日并非江太医当值,深夜宫门下了钥,再唤江太医进来也不妥当。”
如懿知道无望,只得道,“本宫不懂药理,这话你们去回皇上,问问皇上的意思。”
赵太医出去片刻,即刻回来道,“皇上说了,母子都要平安,斟酌着用催产药就是。”
听得“斟酌”二字,如懿与白蕊姬便也稍稍放心,“那你们小心剂量,以贵人玉体为重。”赵太医即刻答应了,吩咐宫女去端了药来,给海兰灌下。催产药加着参汤的效力,海兰渐渐清醒,也有了力气,只是身上的疼痛发作得越加厉害,止不住地惨叫起来。接生嬷嬷们看着几碗催产药灌下,起初也是担忧,但看海兰的胎动渐渐发作,也少不得忙碌起来。
如懿泪流满面,“海兰,我与蕊姬都在,你安心生孩子就是。”
海兰再说不出话,握着如懿的手,拼了命地用起力气来,几乎要将如懿的手腕捏碎了。如懿忍着剧痛,伏在床边不停地替海兰擦着汗水,熬度着漫长而难耐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凄厉的嘶声过后,终于听得一声响亮的儿啼,海兰听着儿啼,露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呻吟着说了声“疼”,便虚脱了昏睡过去。如懿惊喜交加,看着一个带着血丝的孩子被接生嬷嬷从锦被底下抱出,却是个极健康周正的男婴,忍不住欢喜得落下泪来,忙嘱咐乳母抱去清洗沐浴。随后乳母抱了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如懿欲留下照顾海兰,便让白蕊姬先抱了出去。
外头的宫人们一早上赶着喜气向皇上道贺。白蕊姬亦道,“皇上大喜,海贵人一切平安顺遂,生下了一个小阿哥呢。”
皇上果然高兴,连连吩咐了赏赐延禧宫上下,又抱过了白蕊姬怀中的孩子细看。海兰的孩子比寻常的婴孩大了一圈,一张小脸天圆地方,光滑饱满,十分精神。皇上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中爱不释手,“五阿哥一出生就长相端方,天庭饱满,连哭声都那么洪亮,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白蕊姬笑道,“皇上既觉得五阿哥有福,那就请皇上给五阿哥赐个名字吧。”
皇上沉吟片刻,朗声道,“《穆天子传》中说,璂琪,玉属也。琪有珍异之意,朕的五阿哥,便叫永琪吧。海兰这么辛苦给朕生下了永琪,李玉,传朕的旨意,晋封海贵人为嫔位,为延禧宫主位,封号为……”他朗然一笑,“朕心愉悦,便赐封号为愉,愉嫔如何?”
正说着,如懿打了帘子从内室出来,眼中一酸,道,“只可惜愉嫔不能与皇上同愉共悦了。”
皇上一怔之下,也有些着急,“海兰是不是有什么不好?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真是无用!”如懿神色楚楚,屈膝道,“皇上,愉嫔为了给皇上生下五阿哥,被太医灌服了太多催产药,以致下身撕裂,出血不止。怕是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不足。”她仰起脸,目视着皇上,“臣妾恳请皇上,以后不管愉嫔妹妹容颜衰老或是身体老倦,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她,只记得她是如何拼命为皇上绵延子嗣的。”
皇上怜惜地看着她,将孩子交到李玉手中,双手扶起她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
如懿就着皇上的双手起身,隐隐有泪光盈然,“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愉嫔爱子情切,若是可以,还请皇上将孩子留在愉嫔身边,不要送去撷芳殿养育了。”皇上尚且有些犹豫,“海兰出身珂里叶特小族……”
白蕊姬也劝道,“皇上,臣妾当日入潜邸时身份尚且不比海兰姐姐,只因皇上怜惜,才未将永琋送入撷芳殿养育,如今海兰姐姐几乎废了半条命才生下五阿哥,还请皇上怜惜她吧。”
皇上见她二人皆是满脸期盼,几欲落泪,也不忍拒绝,“也罢,蕊姬生下了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海兰亦是有孕时受了颇多险阻,如今又这般劳苦才生下五阿哥,你们二人皆是有功之人,朕便特许海兰也可亲自抚养永琪。”
白蕊姬与如懿忙代海兰谢过,如懿又替皇上紧了紧身上的海貂龙大氅,温然道,“夜寒如冰,皇上已经得了好消息,永和宫离这里最近,不如由玫嫔妹妹陪同皇上去补一补眠吧。臣妾便留在这里照顾愉嫔了。”
皇上微微颔首,吩咐道,“李玉,今晚伺候愉嫔的太医无能,尽数逐出宫去,永不复用。”
李玉正要答应,却听外头的小太监进忠跑进来,白着脸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进忠跑得急,脚下一绊,几乎是滚到了皇上跟前,张口结舌道,“皇上,慎贵人在冷宫上吊,按着皇上的意思,按贵人位的丧礼置办,对外只说病死了。可是方才在火场焚烧慎贵人尸首和棺椁,谁知道那烧出来的火是、是、是蓝色的,不是红色的!”
皇上乍然听了此言,不免吃了一惊,旋即喝道,“怪力乱神!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烧出蓝色的火来?一定是你们胆小,以讹传讹!”
进忠吓得舌头都打磕绊了,“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不敢!皇上,火场上的人亲眼见了,都说慎贵人含冤而死,死后发威了!”他说着,忍不住拿眼觑着如懿。
李玉眼尖,伸手左右两个耳光下去,骂道,“用你的贼眼珠子乱瞟哪里?不要命了么!”
如懿神色如常,仿佛毫不放在心上。白蕊姬定定道,“自作孽,不可活!总不是咱们让阿箬含冤而死。再说阿箬活着也就这点伎俩,死了还能翻出天去么!”
如懿亦道,“臣妾定会命人细查,看是谁乱做手脚在后宫兴风作浪。”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必动气,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去查查也好,若实在查不出也无妨,总归还有朕呢。”
说罢,便由白蕊姬陪着一道去了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