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还来看我的笑话啊?”
如懿淡淡道,“本宫只是有些话想来问问你。”
金玉妍只剩了枯瘦一把,神情疏懒,也未梳头,披着一头散发,嗤笑一声,“这是知道我快不成了,所以赶紧跑来问问。许多事情,没有我的答案,你便是再疑心,心里也总是难受的吧?你这样我最高兴了。”
容珮听她出言不敬,连该有的称呼也没一句,不觉有些生气,但见如懿安然处之,也只得忍气袖手一旁。
如懿道,“你并不高兴。所以你不吃药,不医治,自暴自弃。”说着忽然瞟见金玉妍的寝衣,袖口都已经抽丝了,露着毛毛的边,而袖口的里边,居然还积着一圈乌黑油腻的垢。如懿冷眼看着,道,“从前你是最爱干净的,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金玉妍懒懒道,“再怎么干净,等到了地底下一埋,都是一样的。”
如懿道,“哪怕是病了,好好看太医,拾掇拾掇,也能好的。何必这么由着自己作践自己?”
金玉妍整个人如一把枯瘦的柴,见如懿望着自己,冷笑连连,“皇后娘娘何必这般虚情假意?是我自己来作践自己么?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亲口说的,我不过是件贡品。一件贡品,扔了也就扔了,碎了也就碎了,有什么可作践自己的!”金玉妍是病得虚透了的人,说不了几句话,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的头晃了晃,一把披散的青丝扫过如懿的手背,刺得如懿差点跳起来。金玉妍的头发是满宫里最好的,她也极爱惜,每日都要用煮过的红参水浸洗,端的是油光水滑,宛如青云逶迤,连上用的墨缎那般光洁也比不上分毫。可是如今,这把头发扫在手上,竟如毛刺一般扎人,借着一缕微光望着,竟像是秋日里的枯草一般,没有半分生气。
如懿见她如此,虽然满心厌恨,也不免有些伤感,只得道,“皇上是气狠了,一时的气话。你要真放在心上,那就是你的不懂事了。”
“不懂事?”金玉妍凄凉地笑了一声,“我这一辈子,自以为是以玉氏宗女的身份入侍皇家,自以为是家族王室的荣耀。为了这个,我要强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人家嘴里一句‘一件贡品而已,你的儿子岂可担社稷重任’。”金玉妍呵呵冷笑,悲绝地仰起头,“我自己的尊严脸面全都葬送不算,连我的儿子也都不能抬头做人,让母族蒙羞,辜负了王爷的期许。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如懿默然片刻,“是没什么意思了。你自己的心死了,可你母族的心没死。今儿特来告诉你一件喜事,前些日子,玉氏又送了一拨儿年轻的女孩子入宫,想要献给皇上邀宠。这些女孩子该是今年的第几拨儿了?”她倏然一笑,“不过也恭喜你,皇上盛情难却,已经选了一位宋氏为常在,听说还是玉氏王爷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跟选你一样,不几日就要进宫了。有家乡人一起做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寂寞了。这样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子,一定不逊于你当年的容色吧?只是本宫冷眼瞧着,她若是走了你的老路,再花容月貌也是没意思。”
金玉妍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你以为你提王爷,就能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么?”
如懿直直地盯着她,“你若有用,你的母族自然对你事事上心,便如当年即便进献了丽贵人,也未曾放弃你;可一旦无用,就是无人理会的弃子。如今你已这般了,你觉得自己对你的母族来说还有用么?本宫便再告诉你一句,断了你的痴心妄想。今日皇上那儿已经得了玉氏王爷的上书,说你并非是玉氏之人,而是你金氏家族的正室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儿充当自己的女儿,甚至说不清你到底是玉氏人、汉人还是哪儿来的。所以你根本连玉氏人都不算,为他们拼上了性命算计旁人做什么?”
有良久的死寂,金玉妍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痴痴怔怔的看着如懿,如懿从怀中拿出一本奏折,递给金玉妍。金玉妍仔仔细细的看过每个字,直摇着头不敢相信,须臾又低低地啜泣着,那声音却比哭号更撕扯着心肺。如懿抚着自己的肚子,冷笑着摇头道,“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本宫不知道临行前你的王爷如何对你寄予厚望殷切嘱托,但想来如今也是一样嘱托了宋氏的。你为了这样凉薄的王爷和母族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真是不值得。说到头,你是为了谁呢?”
金玉妍几乎痴癫,眼神疯狂而无力,“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王爷的一个微笑,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如懿任由她哭完,静静道,“本宫今日来告诉了你这么多,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本宫的五公主,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金玉妍沉沉道,“不是我,不是我害的,我也不明白,我的‘富贵儿’怎么会偷偷跑出去,又得了咬人的疯犬病,那时我全部心思都在永璇的伤势上,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仿佛有巨石投入心湖,巨大而澎湃的波浪激得如懿心口一阵一阵发痛。她的璟兕,活泼可爱的璟兕,再也不能在她膝下欢笑,一声一声唤她“额娘”了。
良久的静默,喉头的酸涩从心底泛起,逼得如懿的声音如同泣血,“不是你?还有谁会恨极了本宫,恨极了本宫的孩子?”
“我知你未必相信,但是你要知道,你是皇后,你是整个后宫的敌人,拉下了你,别人才更有机会。我是恨你,可是在这个宫里,恨是最微不足道的,为了利益,她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便如玫妃和愉妃,从前依附于你,不过是羽翼未丰,如今四阿哥五阿哥齐头并进,个个出挑,备受器重,你真以为她们就不心动后位么?”说罢她又笑道,“还有什么事想问,你就问吧。”
如懿道,“永琋,永琪。”
“是我。是我假借教导骑射之名,命人给五阿哥的马匹喂食加了药的草料,不过是想让愉妃和五阿哥受些罪罢了,不想却连累了我的永璇。之后也是我让人散布了玫妃和四阿哥的谣言,指望着引起皇上的疑心,一石二鸟。倒是玫妃的命好。”
“哲悯皇贵妃母女和仪嫔的孩子呢?”
“是我。是我看不惯皇上在潜邸是多番宠爱哲悯皇贵妃,所以害了她。是我不欲仪嫔先我生下贵子,所以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挑唆慧贤皇贵妃去做的。玫妃不过是运气好,求了皇上庇护。也是我为了拉你下水,所以害了二公主。在宫里,人人都有私心,你不利用她们,就会被她们利用。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不过是我的替死鬼。”
如懿脸色愈加阴沉,“永璜呢?”
“也是我。是我告诉他,他的母亲哲悯皇贵妃是被孝贤皇后害死的。所以他才会在孝贤皇后的灵前失仪,被皇上厌弃。你还想知道谁?海兰也是我给她下药,让她难产。还有阿箬,她在螽斯门罚跪,是我救的她,把她带到孝贤皇后跟前,让她背叛你。”金玉妍似是自言自语,也不顾如懿,只一味说着,“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也告诉我,我是金玉妍对吧?你都是骗我的对吧?”
如懿看她颇有些疯癫的样子,不欲再与她多说,起身离去。缓缓走出殿门,身后还留有金玉妍的呼喊声。如懿望着满院的宫人,只道,“好好伺候着嘉嫔。”
出了启祥宫门,却看见白蕊姬正站在不远处。如懿上前尚未开口,白蕊姬便道,“臣妾心内欢喜,金玉妍如今要死了,皇后娘娘,您不知道臣妾心里有多快活。”白蕊姬边说边笑,眼角都溢出了泪。
如懿哪里明白白蕊姬心中的想法,只道,“你素来与她不睦,往后自是轻松许多了。”
如懿扶了容珮的手离开,白蕊姬的目光依旧只注视着启祥宫方向,看了许久,分不清是哭还是笑,“该死的人都死了,当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