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一件厚衣裳了,弄湿了可怎么好?”
澜翠慌不迭拿绢子替魏嬿婉擦拭着,愁道,“宫里连炭火都没了,本就冷得很,这可怎么给主儿烘干呢?”说着,她便探头过去,只见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人爬在湖边横出的太湖石上掷石子玩。那孩子长得壮实,衣着华贵,揪着小小的辫儿,憨态可掬。
澜翠蹙眉道,“不是宫里的阿哥,怕是哪家的福晋带进来的不懂事的孩子。”她看了看,又道,“真是不懂事的孩子!那石头上积满了青苔,又高又滑,仔细摔下来才是。”
魏嬿婉气恼而不甘,“这么顽皮的孩子,摔下来才好呢。”
正说着,又有几颗石子儿落入湖中,溅起雪白的水花,赢来那孩子欢快的鼓掌声。魏嬿婉连连皱眉,扶着澜翠的手便要走。才行几步,只听得远远有数人唤道,“世子!世子!别躲啦!快出来吧!”
魏嬿婉一怔,问道,“世子?”
澜翠“哎呀”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主儿,听说和敬公主带着世子入宫,别就是这个孩子吧?瞧着年纪也差不多。”二人凝神远眺,只见翠叶落尽的柳枝懒洋洋地斜垂着,那孩子爬在太湖石的青苔上,手舞足蹈地乐着,浑不顾足下青苔滑腻。澜翠不大放心,“唉!那石头滑腻,别掉下来,可怎么好?主儿,若真是世子,奴婢赶紧去抱下来,别出了什么事儿。”
魏嬿婉细白的牙齿死死咬在暗红的唇瓣上,一下按住她的手臂,轻轻嘘了一声。她腰肢轻折,捡起一枚石子,瞅准那孩子足下,用力一掷,那孩子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到,足下一跌。只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扑腾的哗啦声,夹杂着断续的哭喊呼叫。澜翠吓得脸都白了,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按着自己手臂的重压倏然抽去,又一声重响,水花扑溅。她定睛之时,魏嬿婉已然落到了水中,死死拉住了那孩子的手。
澜翠吓得两腿发软,她拼命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尖声呼道,“救命!救命啊!”
宫人和侍卫们匆忙赶来,魏嬿婉力竭倒在澜翠怀里,浑身都在滴水。魏嬿婉的全身都在发抖,澜翠将自己的外罩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然而并无太多人理会她们,他们都簇拥着那个孩子,夹着哭腔的唤着,“世子”,或是“庆佑”!
魏嬿婉的眼睛在听到“庆佑”二字时倏然亮起,像被点亮的烛火,明媚地闪着神采。“幸好!赌赢了!”
澜翠看着魏嬿婉冻得惨白的面孔,凄惶地哭着,“太医呢?太医!谁来救救我们主儿!”
皇上见到魏嬿婉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宫人们簇拥着庆佑去了,幸好还有人记得魏嬿婉,找来棉被裹了她抬回永寿宫中。魏嬿婉裹着厚厚的棉被,牙齿都在打战。纵然殿阁中点了许多火盆,那暖气仍然驱不走她落水后的寒意。魏嬿婉靠坐在榻上,看着烧得红彤彤的炭盆围着自己,那种熟悉的红箩炭的气味,让她觉得踏实。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曾经拥有却不曾在意的东西,有着如此现实而强大的力量。譬如,皇上衣上沾染的龙涎香,红箩炭轻声的“哔剥”,织锦云罗的绵软,羽缎鹅绒的轻暖,这些能让她愉快的东西,也让她心生贪婪。
皇上从门外进来时,带着蒙蒙的阳光的颜色,沐着金色的光辉。她眷恋地看着,蓦地俯身下去。她明白自己的卑微和脆弱,身在答应之位,没有他的眷念与宠爱,她便是枝头摇曳的黄叶,只有坠落一途。
皇上显然已去看过了庆佑,所以神色并不焦灼。他的口气极温和,“庆佑顽皮,趁璟瑟午睡,乳母打盹,偷偷溜出来玩耍。幸得你瞧见救了他。方才璟瑟哭得死去活来,朕也看着心疼。”
皇上的话颇有劝慰之意,只见他身后红影摇曳,一个女子清丽一笑,“皇上为了这个外孙好是揪心,看着庆佑无恙,就过来看魏答应了。”
魏嬿婉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指她在皇上心中无足轻重而已。她却不能反驳,因为实在太清楚地知道,自从七公主养在舒妃身边,大大弥补了舒妃的失子之痛,又恢复了往日的娇丽可人,因而更得皇上宠爱。魏嬿婉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发紧,那原该是属于她的宠爱。
魏嬿婉笑得欣慰,打着冷战道,“孩子无恙就好。”
意欢挑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来也真是巧。庆佑偷溜出来,偏魏答应瞧见了,又偏是魏答应跳下水去救。当真无巧不成书,好像天意是要成全魏答应似的。”
皇上听罢凝视着魏嬿婉,徐徐问,“这个时辰,你怎么在那儿?”
魏嬿婉一滞,未语,泪却潸潸而落,楚楚可怜。“自从七公主养在舒妃姐姐宫中,臣妾日夜思念,总盼着见一见公主才好。臣妾不敢擅自去舒妃姐姐宫中打扰,便日日等在御花园,只盼着舒妃姐姐能抱公主去御花园玩耍,臣妾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意欢轻嗤一声,“皇上,那个时辰正是午睡的时候,冬日里风又大,臣妾如何会在那个时辰抱着公主往风口上去呀。”
皇上眼睫一闪,微有疑色。魏嬿婉凄然开口,“皇上,如今是冬日吗?风很大吗?臣妾都不觉得。臣妾甚至分不出白天黑夜的区别,臣妾只想自己的孩子,臣妾的孩子……”
澜翠亦含泪道,“皇上,自从七公主抱养在舒妃娘娘宫中,主儿便日夜思念,神思恍惚……”
皇上的眼底闪过一丝柔和,“儿女养在别的嫔妃处是常有的事。舒妃出身高贵,性格大方……”他叹口气,“别再只称呼七公主了,舒妃给她起了名字,叫璟妧。”
“璟妧,璟妧……”魏嬿婉喃喃呼唤,眼泪肆意而出,紧紧地裹着被子,颤抖着声音道,“臣妾知道,臣妾不是一个好额娘。出身微贱,学识浅薄。但是皇上,臣妾的爱女之心是一样的,并非因为臣妾罪过有所缺失,反而让臣妾觉得更对不起她。”
意欢如何不知她话中含义,不屑道,“魏答应既知道自己的罪过,就该在宫中好好反思,若是公主养在你身边,你又如何好好反省呢?且本宫有过生养,自然比魏答应更懂得如何照料孩子,魏答应不必烦忧。”说罢,她挽住皇上的手,“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宫里已备好了晚膳,咱们回去吧。”
皇上朝着意欢温柔一笑,转身意欲离去,“虽然你也是孩子的长辈,但朕还是要谢你,谢你救了庆佑。朕只有这一个外孙,璟瑟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幸好他没事,幸好……”
“皇上,和敬公主只有一个儿子,臣妾也只有一个女儿璟妧。皇上,璟妧有舒妃娘娘悉心养育,臣妾不敢奢求能将璟妧接回身边,但求皇上垂怜,让臣妾能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皇上只是默默,并未出声。魏嬿婉还欲再说些什么,企图令皇上改变心意,李玉匆匆进来禀告,“皇上,永和宫来人禀报,玫贵妃遇喜了。”
这一句话,使得皇上和舒妃的眼光都亮了起来,也让魏嬿婉又一次失去了复宠的好时机。舒妃忙道,“皇上,这真是大喜事啊,咱们不如一道先去探望玫贵妃姐姐吧?”
皇上颔首,面上一派喜庆,举步便走,舒妃也迅速跟上皇上的步伐,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任谁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魏嬿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