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迷惘的心

    回想起四年前，当她第一次学会去爱一个人，她也曾幻想过，有一天，她与她心爱的人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他陪着她怀胎十月，在腹中生命无数次悸动中，每一天听着他在腹中有力地动着手脚，或者酣睡，或者伸展幼小的身体。那漫长的十个月里，每一日醒来，她第一个动作一定是伸手去摸摸肚子里的小生命，感受到他的安好，才缓缓笑开来。而那个她所选择所要依靠终生的男子，一定会用力牵着她的手，时不时将头贴到她的肚皮上听他们孩子欢乐的撒娇。

    那样的日子，她和他一定是充满了期待，那种饱满的幸福感会充盈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等待那稚嫩的小生命从这世界上降生，然后他们，就会完整了。

    这样的事，放在五年前的潋身上，她一定会嗤之以鼻。这样的温情，或者说，属于她定义中的“狗血”范畴的事情，她一向都不感冒。这样的事情，只适合一向崇尚浪漫的晴。那时候的她们，被困在中情局“剿灭”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每日不是去刺杀、去剿灭，就是被刺杀、被剿灭。那时候的她们，那样年轻，对生命的定义，似乎也只是那样浅薄而单纯而已。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是从“剿灭”中退下来之后，能够领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然后回家跟她妈妈过上安逸稳定的日子而已。而晴的心愿，也不过是退出之后，找到生命中的如意郎君，然后来一段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情罢了。那时候的她们，从未想过，有一日，生命的轨道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想。

    被成千上万发代表着时代最高科技结晶的最新型号手枪中的子弹射穿身体的时候，她最后回望了一次养母的方向，以及晴所在的方向。即便是死，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她的生命，早就规划好，若不是活着退出“剿灭”，那便是死在这世界某一处被无数高科技武器包围的角落。意识湮灭的最后一刻，她反而觉得开心，她反正都要死的，而她的死，竟还能让晴达成她的愿望——而晴，也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养母。如此，她死而无憾。

    谁知道却没死成，反而在另一个时代继续活了下来。

    她承认，初初到达南楚，她很迷惘。她有一身过人的本事，这世界，只要她想去，就没有她去不到的地方。可是，她却迷惘了。她不知道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在二十一世纪，从小开始，她便被灌输以组织大于一切、为组织可以牺牲一切的信念，她生而是为了推平组织前方的障碍，她生命中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组织而发生。可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发现，她的生命中，再没有中情局，再没有“剿灭”，甚至连晴也不在她身边。她茫然了，她不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到底可以做些什么。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没有人可以去相熟，她混混噩噩，随性、随意地过着一天天的日子。她曾想过，若再想不出她能干些什么，她就去死。死了，就不用纠结了。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遇上一个优雅如谪仙的男子，他总爱一身月白长袍，在她面前，他笑起来总带点狡猾和戏谑的意味，他像只狐狸一样，假装成无能懦弱的样子，骗过所有人，却没有骗过她——因为，他从未想过要骗过她。她的脑中，总有一个场景，他对着她淡淡一笑，只一笑，就仿佛，她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她的思绪，开始围着他转。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是爱情来临的征兆。

    直到她穿上凤冠霞帔，直到喜娘将她的手交到他的手中，直到他握住她的手，直到三尺神明之前三拜叩首，直到听到他说，他愿意，这一辈子，无论疾病或者健康，无论贫穷或是富有，他都永远爱护她，守着她，忠于她，直到她知道原来他便是小时候闯入她黯淡生命的阳光，直到她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直到每一天从久未尝试过的深睡眠中醒来、第一眼看到他时就会不自觉笑起来。她才知道——她才知道，原来，生命还可以这样渡过，她才知道，原来她还可以这样活着。

    而如今……

    颜寂闭着眼睛，无力地抚上小腹。孩子，你……恨我吗？

    百里流风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颜寂，看着她长如蝶翼的睫毛痛苦地颤抖着，她精致如上等瓷器一般的小脸此刻染着苍白，说不出自己心里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自己当时能早点回到南楚，如果他能好好保护她，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在她身边……是不是，这一切的痛苦就不会存在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

    他没有告诉过她，从前的他待从前的西陵即墨，确实是兄妹情感的成分大一些。而当她告诉他，她已不是真正的西陵即墨，她只是一抹几千年后幽魂，从那以后开始，他便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她，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即墨，这是他能够为即墨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却发现，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围绕着她转。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都费尽心机去打听，渐渐地，他才知道，原来他真的爱上了这个特别的女子。

    而后来，当他知道，原来他竟来自隐世家族中的百里家，他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她，她的灵魂，竟然是传说中那位光之女神泠舞的转世。泠舞的灵魂意外地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又借由即墨的存在，回到了凤舞大陆，她，注定与北宫兰月纠缠一生。这一切一切，似乎是早就注定好的。知道了这一切，他唯有苦笑。他与即墨，始终无缘。

    百里流风盯着颜寂看了许久，最终只得悠悠叹了一身道：“即墨，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派人到百里商号来找我。你要记得，我也是你的哥哥。”

    颜寂睁开眼睛，对着他无力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得刺眼，百里流风匆匆告辞，生怕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当他是哥哥……

    只是哥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