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进来的时候,贾敏正把一头乌发放下来,见大丫鬟进来,笑了笑,道:“姑娘那边儿是歇着了?”
待行了礼后,葛巾呈上手中的单子,低首道:“这是前日子外面的林总管送来的,是这段时间少爷房中的器物等的采纳单子。”
贾敏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候送来?”待仔细看过,皱了皱眉,声音也是有些凉了,“明个儿请杨姨娘来。”
葛巾道:“太太,这话远不是奴婢这个分位说的。可是,自从咱们进京一来,你便是从来没让杨姨娘在您这儿立规矩。如此一来,便是......”说着说着,声音也是越来越小了。
但是即便葛巾没有说完,贾敏心中也是有些明了。自己这些年来,对杨姨娘与其说是放纵,不如说是置之不理。一来,她是聪哥儿的生母,不在自己身边立规矩,平日里便是见不到孩子的;二来,杨氏这些年也是体弱;三来,她看着心里也是有些膈应......
只是这些都是不便说出口的。贾敏心里有些不痛快,脸上却是半点看不出来。温言道:“聪哥儿这些日子不再京中,想必姨娘心中也是极为想念。”话点到即止,葛巾听得心中有数,也不在多言,转身出去了,却是正好碰上进来的清竹。
清竹对葛巾点点头,撩起帘子。屋里燃着地龙,外面有点了些炉子。因为是冬天没开窗,贾敏便没让人熏香,说是闻着闷得慌。还是黛玉聪明,让人摘了后院的腊梅,嫩黄的颜色看着便是喜人,屋里更是暗香浮动。
“老爷这些日子又是在书房?”贾敏有些诧异。
清竹笑着点头,道:“太太这些日子也是忙着呢。”
贾敏并不点破,顺着她的话接着说:“......这些日子也是有些人家来问了......”
清竹知道她这说的是黛玉的婚事,这事儿她可是插不上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卓家是不行的,桌大太太是个严厉的,你看看他们家的媳妇儿,一个赛一个的绷着脸。沈家的男孩儿多,可是究竟是将门,想来学识上也是不作多少的要求。”贾敏有些头疼。
“哪有这般容易就碰着了的。”清竹笑着上前给她按摩穴位,“这满城的儿郎,若是都是不合夫人眼的,天底下还是多着呢。”
贾敏横了她一眼,“就是在京城我都不放心,你还说让玉儿去外面?”
清竹很无辜,默默地待在一旁不说话。
贾敏也沉默了下来,慢慢道:“也是我心急了。这些日子里老爷忙着什么我也是不大清楚,只是之前想着今上正值壮年,便是没得什么事儿。帝后关系和睦,皇后孕有三子,可惜嫡子并非长子。”
她说的声音很低,清竹也不禁屏住呼吸。
“......我之前是压根儿没想过这些事儿的,只是前些日子听了大哥说的家中的一些事儿,想着原来家中的大姑娘,就是元春,你还记得吗?便是我那二哥的女儿,她出生正月初一,与父亲一样儿。从小便是百般宠爱长大的,后来,母亲和嫂嫂差点就让元丫头进宫。”
清竹小小地惊呼一声,贾敏的笑容有些苦涩了。
“我原是不相信的,家中那时候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旁的倒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选作女官,更何况元丫头是二哥的嫡长女,就为了去搏一场富贵?再想想玉儿,我心里就是一阵后怕。今上如今坐上去也是有十年了,皇子们都长大了......”
心中明白事情不可能会槽糕到这般地步,但贾敏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没想到第二日邢夫人便来了。
“这是琏儿和凤丫头的一片心意。”邢夫人指着堂上的几个箱子,半带得意半带矜持地笑着:“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不过是益州的特产。想着送来大家尝尝。”
贾敏有些意外:“怎么聪哥儿和鲍先生来信说是要耽搁几日?”
邢夫人大惊小怪道:“怎么,姑奶奶不知道?”
贾敏皱眉,她不喜欢邢夫人这般,仍然笑着说:“不过是聪哥儿人小,想来信中也说不大明白。只是说是正好顺道去了一趟瑾习书院。”
邢夫人笑道:“我听凤丫头说,好似是你们家的西席先生与书院的执教先生是同窗之谊。琏儿本想着带着聪哥儿回来的,倒是那孩子说的什么出门不易,难得出来一次,况且瑾习书院去看看也是十分难得的,便随着那位先生一道去了。”
贾敏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没有接着说这件事情,却是转头说到了凤姐儿:“......这会儿回来,孩子也是有些月份儿了吧?”
这一提及凤姐儿肚子里的孩子,邢夫人眼睛都快笑没了。“可不是,凤丫头这一胎怀相是好的。老爷私底下给我说,看这个样子可能是个丫头。我看哪,可不一定,当年有了茜茜的时候,各种折腾;后来芮哥儿来的时候,还不是安安静静的。家里头,珠儿,琏儿,宝玉,哪个不是文文静静,谦和有礼的。看这个儿可是看不出来!”
贾敏笑着喝了口茶,继续听邢夫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唠着家常。这些年和贾家走动多了,她当然知道无论是大房的琮儿,还是二房的环哥儿,都是个淘气性子。
“对了,看我这记性!”邢夫人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对贾敏说道:“翻过年去,玉儿可是快14岁了吧,都是大姑娘了呢!”
贾敏心里有些怪异,但是仍然平静地说:“嗯。”
邢夫人笑道:“咱们家去年嫁了迎春,接着便是三丫头的事儿了。你也是知道,我那弟妹最是个佛爷性子,这几年也不大出来走动,二老爷见着迎丫头的婚事办得不错,便托了咱们老爷给三丫头的大事掌掌眼。”
贾敏看她说道黛玉的年纪,有来拿探春的婚事来说,自然明白邢夫人的意思。只是,邢夫人在外并无什么结交好友,家中大房唯一的嫡子琏儿早已成亲,贾琮?不说年纪,贾敏压根儿便是没想到他。因此,家中唯一与黛玉年纪相近又相配的,唯有宝玉。只是,看着邢夫人的态度对于这一件并不热衷,也只不过是提及一点就放过了。大哥更不会操心玉儿的婚事,而家中又能越过大哥压着邢夫人到林家来论玉儿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贾敏眼神一暗,心里只觉得有些不舒服。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地:“迎丫头的婚事,也是大哥准备的许久的。这会子看女婿若是这般容易找到的,那还要媒婆有什么用?二哥和二嫂也该是准备准备了,毕竟探春也不比玉儿小多少。这些事情,还是早点准备得好。”
邢夫人有些心惊,难不成黛玉的事情,贾敏夫妇早就有了打算?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不过是二房与林家的事儿,到底是与自家无关。邢夫人放下了心事,怎么说也算是说出口了,回去也是和老太太能交差了。
贾敏有些乏了,入了冬后,她身子便有些不适,只是应着过年的日子没传出去罢了。如今,黛玉也是大了,算是帮着掌了一半的家当。只是,黛玉虽说聪慧,但是性子仍是带了些孤傲。贾敏其实不喜欢用这样冷清的字眼儿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可是她性情如此,看着也是十分头疼。迎丫头性子软和,大哥才是这般打算,看来,自己也是该和大哥学学。
邢夫人也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人,看贾敏眼角带了些倦意,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大嫂这才坐一会儿,不如用过饭才回去吧。”贾敏有些过意不去,这大冷天的,宁荣街离着林家有些远,也不能让人空着肚子来吧,况且邢夫人还带了这么一大车东西。
邢夫人这几年性子越发活到做姑娘的时候了,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爽朗。笑道:“本就是大过年的,你这里事儿多的,我来就耽搁了,怎么好在留一会儿了?”又见贾敏有几分为难,又道:“府里也是临近年关了,忙得很。凤丫头有了身子,家里不过是珠儿媳妇带着三丫头做事,我这出来大半天了也是该回去了。”
贾敏也是知道这几年娘家的事儿,便送邢夫人出了二门。
邢夫人扶着王善保家的上了马车,外面飘得雪大得很,风也是刮得脸生疼。邢夫人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马车里早就被炉子烧得暖和极了。邢夫人缩了缩脖子,王善保家的机灵地提起小几上的铜壶,斟了一小碗羊肉汤,乳白色的肉汤上撒了些翠绿的葱花,看起来让人心升暖意。邢夫人喝了一口,便觉得整个身子被放在沸水上蒸了似的,舒服起了。
“我可是真心不愿来趟这浑水,”邢夫人皱皱鼻子,她这几年被贾赦养得性子越发像个小孩了,“老太太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姑太太就算是她亲生女儿,也不会忍得这个吧?”
王善保家的这几年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了,底气也是足了起来,不再是以往的谄媚,说话做事也是有些章法了。“夫人是这般想得,可是老太太是身在局中罢了。”
“我倒不知道是真是不明白,还是端着明白装糊涂?”邢夫人摇摇头,“这几年,琏儿夫妇在益州,珠儿也是大人了,便常常在外面走动。老太太便是把一颗心都放在宝玉身上。”说道这里邢夫人不禁有些生气,“宝玉在家中虽说是嫡子,端的是娇贵,可是,也不能比着姑娘家娇贵吧?咱们家里面,不说珠儿、琏儿两个做哥哥的,就是上到元丫头,下到四丫头,谁不是按着老爷定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念书。怎么到了宝玉这里,就是这里不行,那里不行的!”邢夫人想起贾母和贾赦因为宝玉的事儿起争执的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邢夫人有些端不住自己的脾气,声音越提越高,王善保家的连忙掀开车帘子往外瞄了一眼。低声道:“到底是二房的子弟,又与着二爷的年龄差距大着呢,不说要扶持哥哥们,便是三爷的性子,不要哥哥们帮忙便是好的了。太太又何必替别人操着那份心呢?”
邢夫人见着王善保家的举动,心里也是明白自己有些过火。缓了口气,道:“你当我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老爷!以前见着老太太偏爱二房也就罢了,想着老小老小的,也是不好说些什么。现在呢,合着把我当枪使呢?你瞧瞧,说是亲上加亲,可是,又不是珠儿,琏儿身上有功名的。宝玉现在年纪还小,二房把劲儿都使在了珠儿身上,宝玉又是个软绵性子,以后是什么样子还是两说呢!不是我说的不好听,京中但凡是有些想法的女子也是嫁不得宝玉的。何况姑奶奶就这么一个亲生闺女!”
王善保家的见她还在气头上,有些不解,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劝解她。只得引着她往别处想去,“也是太太想得深。但是,依着奴婢想得。那林姑娘即使姑太太的独女,三爷性子软和,面相也不错,嫁到自己娘家便是有着咱们家老太太看着。怎么也是吃不到亏的!”
听了这话,邢夫人倒是笑了起来:“看你不去做媒婆可是可惜了!你也是说了,这是咱们姑太太娘家。姑太太当年没出阁的样儿我是没见过的,听说是个利落性子,深得父母喜爱。在咱们府里,众人提及也是百般夸的人物,可是,姑嫂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些间隙呢?”
“还有这等说法?”王善保家的睁大眼睛,她跟着邢夫人到贾家的时候贾敏早就出嫁了。
这还是自己听着贾赦随口提及的呢。邢夫人心里笑道,谁知道贾家大老爷背后也是个碎嘴的性子。
“我也不过是听着以前府中的老姨娘们说的闲话罢了。”邢夫人随口扯了个人出来,“听说以前咱们这位姑太太可是闻名京中的才女,可是,二弟妹却是王家女子,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连个字儿都是不识的。哪能说到一块儿去?”
王善保家的笑道:“太太说的也是,就是二奶奶进门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你这老货,当着我的面儿也敢编排琏二奶奶。担心我告诉凤丫头,要她撕了你的嘴才是!”邢夫人见王善保家的扯着凤姐儿说事儿心里有些不悦,这几年王熙凤对她越发尊重,又是看在茜茜和芮哥儿的份儿上,邢夫人倒是越来越喜欢凤姐儿了。但是,王善保家的也是自己的心腹,邢夫人见她面露惶恐,有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便不提这事儿,接着说:“还有一事你定是没想到的。”
王善保家的见她说的有些隐晦,心里一转,想起以往听过的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儿。
邢夫人坐在上面看的十分清楚,有些惊讶,道:“你也是知道的?”
王善保家的连忙摇摇头,低声说道:“太太,哪能啊。不过是听着周瑞家的以前和赵姨娘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邢夫人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道:“她们也是知羞了不成?这么丢脸的事儿也不知道藏着掖着,还要拿出来四处宣扬的?”
“那,那赵姨娘真的是?”王善保家的一直把那些话当成笑话听得。
邢夫人瞪了她一眼,道:“若不是这般,赵姨娘何至于当初听着姑太太回来又是开始作死的?”又有些若有所思地道:“我还老觉得姑太太待环儿要比着咱们琮儿要好一些,想来便是这个缘故不成?”
王善保家的可不希望邢夫人想歪了,笑道:“瞧夫人说的,都是姑太太的侄儿,有什么偏袒的?不过,这小姑子身边的丫头爬上了自己丈夫的床,做嫂嫂的会怎么想呢?”
靠在车窗边上,邢夫人惬意地笑了笑,道:“这话可是不能乱说,姑太太与二太太的关系本就不怎么往来了,府中在传些流言出来,还让不让人好好地过个年了?”
王夫人倒是想好好过个年,只是前些日子元春让人带信儿回来,说是来年春天要随着李祯回京。王夫人也是有些年没见大女儿,心里自然是高兴地。虽说元春当年并没如自己所愿一般进宫,可是女儿现在过得好,做母亲的哪个不高兴呢?只是,听说齐国公的小姐现在是被封为贤德妃了,虽说还没有为皇家诞下一男半女,但是分为高,连着齐国公一府也是水涨船高起来,每次想到这里,王夫人心里总是酸酸的。
“这些年,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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