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踱步,眼下对她、对皇帝而言,都是谁也不能松懈的紧要关头,皇帝对她紧咬不放,而她也是如此。
不知道绕着小院子走了第几圈,日头越来越晒,她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虎头能够抵御一时的禁卫军不请自来,但禁卫军有几十人,而虎头又能坚持多久,半天,还是一天?
禁卫军手里有兵器,就算暂时虎头占了上风,咬伤多人,震慑住了禁卫军,但想必它在众人围攻之下,肯定也受了伤。
龙羽还没到宫里,皇帝的威胁对她而言,就只是危言耸听罢了,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药人,更不可能屁颠屁颠地去给楚白霜看病,惹一身腥,也正因为皇帝无法得到他想要的,接下来,他会命令禁卫军速战速决。
龙羽的院子里,还有初六师兄的女儿九九,以及义子如意,一个乳娘,两个丫鬟,都是妇孺……但即便是面对这群妇孺,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帝,势必不会手软。
眼下更为焦急的是谁呢?是一心想要保护儿子的她,还是一心要得到皇子的皇帝?
她当然心疼,更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一旦她这次低头,以后就再无出头之日。既然认为找到了她的弱点,他日她稍有不听话的时候,皇帝还是可以用相似的方法让她不得不乖乖听命于他,那才是真正可悲的结局。龙羽自然是她的痛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她心疼他,也心疼一切会在这场争斗之中受伤的人或物,可惜,她更不想让皇帝赢了这一次,以后,一再地踩她的痛处,让她服软。
她直直地站在围墙下,抬起头,墙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的枝头已经长到墙外。
曾经,她也在靖王府的墙头如此纠结,一直想要摆脱这面围墙,渴望着墙外的世界。
时隔多年,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其实,这面墙只是再小不过的障碍,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其实人在墙内还是墙外,都是一样的。
今晚,是最后时刻,如果她能熬下来,皇帝还能有什么法子拿捏她?
她无声握了握拳头,指尖冰凉,但当她抬起眉眼的时候,眼底已经沉入一片宁静之色,她猝然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白银,今日程嬷嬷来送饭的时候,让她留意下楚贵人那边的动静。”
白银点了下头。
她微微一笑,抹去额头的汗水,话锋一转。“王爷走了多久了?”
白银想了想,老实回答。“从离京那一日算起,已经有四十五日。”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敛去笑意。
若是龙厉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会怪她一意孤行吧?
深夜。
墨染的夜色,将整座宫殿死死地包围,风中飘起了毛毛雨,润物细无声。
耳畔传来开门的细微声响,只听得熟悉的步伐,越靠越近,秦长安翻个身,睁开眼来。
她依稀看到白银的身影:“人见到了?”
白银靠近床畔,低低地应了声。“那些禁卫军还算有人性,晚上没有继续闯入,只是在世子院门外候着,长芳说,今日李闯他们已经跟禁卫军交涉过,还险些动手——最后,禁卫军对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说明早一定要接到世子,不然就要进去搜人了。”
刚才,她便是翻出了墙头,在那一棵石榴树下跟徐长芳短暂见了面,交换了宫里宫外的消息。白日,秦长安在树下看了许久,实则把一个贴身香囊丢上了枝头,一块写着“二”字的石头丢在墙外,而徐长芳则是在围墙外见到了这个红色香囊,才知道在晚上二更的时候原地等候。
“禁卫军果然跟强盗如出一辙,搜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人头,倒是把靖王府当成寻常街巷上的茶馆酒楼了。”她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长芳让王妃暂且不用担心,世子他们都好,禁卫军虽然挡住了院子的门口,但一日三餐他们不敢拦着,再者院子东边还有小厨房……。”
秦长安细细听着,其实其他两个孩子更大些,相比较,他们受到的惊吓更大些,龙羽一个七个月大的孩子,又能懂什么?
“她有没有说,虎头怎么样?”
白银定定地站在床头,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秦长安心头一阵寒凉。“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虎头受伤了,一处伤在额头,除此之外,两只前爪都被禁卫军砍伤了,听长芳说,虎头即便如此,还是撑到天黑,趴在院子门口,连合眼都不曾。这会儿,长芳说想给它上药,但它不让人亲近,毕竟在王府里也是如此,虎头只听您一个人的话。”
“好一个禁卫军!”秦长安重重锤了下床头,眼神一凌。“不错,这笔帐我记下了。”
虎头是认人的,靖王府里能够近身的,就只有她跟龙厉而已。徐长芳进府还不久,知道是自己人,虎头不咬人就算不错了,岂能乖乖任她涂药?
若当真乖顺如家猫,又如何在跟禁卫军对峙的时候,咬伤多人?没有白虎的震慑,或许那些肆无忌惮的禁卫军早就闯入院子,把龙羽抢走了。
光是想着白虎趴在草地上,白虎身上血迹斑斑,只能趁着入夜之后,稍稍放松一下,在黑夜中静静地舔舐伤口的一幕,秦长安就心头发酸。
或许虎头跟龙羽在自己心中地位截然不同,毕竟龙羽是她儿子,有血缘之亲,但白虎是她从数月大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决心养着它的,从北漠郡主府千里迢迢到了金雁王朝的靖王府,好几次挡在她的面前,化险为夷,她岂能没有感情?
“主子,我们还要在宫里等下去吗?”
“可以逃走,但是一旦离开皇宫,他指不定要在我身上安插什么罪名。”秦长安说完这一番话,许久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这里如此煎熬,怎么能看着皇帝达成夙愿?
快了,应该是快了吧。
她已经有些等不及,想看到皇帝失望至极,落魄颓废的那副表情了!
伸展着四肢瘫在床上,枕着手臂听着外面远处的喧嚣,仿佛身子也温暖起来,不再四肢冰冷。
白银也听到了不远处的噪杂,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只是垂首低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秦长安幽幽地回了句。“这世上总有能让人走的路,若是无路,便自己走出一条来。”
白银转身扑入主子的怀中,往日坚强果敢的女子,一瞬间控制不住内心积压许久的情绪,眼泪流了下来。
秦长安抚摸着白银的后背,柔声道。“若这次我们无法化险为夷,你被我这个主子连累,会觉得可惜吗?白银,一转眼你也跟我好几年了,为了我,你不入江湖,其实,我从未问过你,你的心愿是什么?见识了我身边的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道就没有一刻的时间,想过重回江湖当你的女侠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匹马,一把剑,一个人,便是江湖。”
白银的心被触动了,眼泪止住了,只是唇紧紧抿着,沉默了片刻。
“白银,若是这回我能够挺下去,不如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若是你还想回到你的师门,跟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一同行走江湖,快意人生,还是跟着我,当一个外人眼中的大丫鬟,索性好好想想。”
“主子——”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救你一命,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再者,你忠心耿耿伴我四年时间,就算是我对你有恩,你也已经还清了。白银,对翡翠他们我或许不能说,但对你,我必须说个清楚,马上要出大事了……求仁得仁,你本是江湖人,或许最终还是该回到江湖去。”
白银震惊地看向她,她自小长在山上,在门派里生活,对朝政风云变化,她的确不太明白,但陪着秦长安走了四年,她从未听秦长安如此郑重其事。
“主子早就察觉到了有事发生,所以才急忙把玛瑙和珍珠嫁人?”
“或许吧,但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头突然泛上一丝警觉,那是一种本能,长久生活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本能,低垂的眼睑掩去她的神色,嘴角悄然抿紧。
当外头传来刀剑的砍杀声,以及随行之人惊慌的呼救声,她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秦长安伸手拉住白银,在她耳畔低语一句,白银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向门旁。
“来人呐!有刺——”客这个字,还未喊出来,已经伴随着一声不小的声响,好似是对方被人生生掐断了脖子。
在黑暗中,秦长安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宫里的确会有刺客,不过,刺客要杀的也该是一国之君,而不是她一介女流之辈。
若她没猜错,今夜的刺客来访,不过是皇帝故意为之。
软硬兼施,结果她都不肯妥协,再加上禁卫军在靖王府也不顺利,皇帝自然要另辟蹊径了。
晚饭前程嬷嬷也提了一句,珍秀宫那边的气氛差到极点,而她亲耳听到常辉公公说,太医断定若这两日内再无好转,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如今一颗心搁在油锅里反复煎熬的,是皇帝吧。
她懒得出门去看,外头喊打喊杀的,或者当真动了真刀真枪的,也不过是一群被逼着演戏的禁卫军罢了,一方演刺客,一方演护卫,呵,有点意思。
外头突然变得安静,有人踹门而入,白银隐藏在暗处,屏住呼吸,等人走入屋内的那一步,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中对方的后颈。
那人倒地不起,下一瞬,一时间涌入屋内几人,白银无暇分神,一人已然靠着同伴的庇护,成功走到了内室的床畔。
朝着床上那一团隆起,对方却并未扬起手里的利刃,狠狠穿透下去,而是在黑暗中探索着,另一手则朝着那团隆起迅速点下几个大穴。那人狐疑地发现,指下的触觉似乎太过绵软,跟平日接触到的人体似乎不太一样。
意识到不对劲,马上掀起锦被,果不其然,下头是两个枕头,根本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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