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宛若一块巨石,他直直地望向皇帝的脸,眼神冷沉之下,还隐隐闪烁着一抹无力和悲凉。
龙奕心知肚明,楚阳为了什么而回来,他深深一口气,梗着脖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想来你已经知道了,白霜没了。”
顿了顿,他如鲠在喉,艰难地又挤出一句话:“现在,二皇子也跟着白霜去了。”
楚阳静静听着,许久不发一语,面上表情冷淡,眼底倒有一簇火苗在烧。
“微臣愿意去东北大营,离开的那天,曾经跟皇上推心置腹过。经过康伯府事件之后,微臣发现舍妹内心的偏执,而她终究不是玩弄心计的那块料,容易走错路。微臣担心走后,舍妹只会一错再错,这才请皇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看在微臣尽心尽力为您训练玄衣卫以及这些年的忠心跟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保住舍妹一条性命。”
皇帝的脸色略显苍白:“她在岐山墨里添了毒药,日日抄写经卷送给皇后,害了皇后几乎难产,而大皇子一生下来就是盲眼的。朕甚至想过把她送出皇宫,去个偏远的庄子上生活。可惜,但人算不如天算,朕没料到她会怀孕。朕不可能让人拿掉皇家子嗣,更何况一开始,众位太医全都跟朕保证,白霜的身体可以支撑这个孩子,谁能料到她最后神志消沉,身体急转而下,才六个月就出了问题……”
“皇上,若不要这个孩子,舍妹是否能有一线生机?”楚阳一针见血地问,右眼幽深如古井。
“朕不妨跟你直说,原本是大人孩子都难保住,一尸两命的结果。多亏了皇后拿来了利于生产的蒋家秘药,二皇子才能活下来,但白霜已经耗去所有的心力,连一个晚上都没能熬过去。楚阳,朕知道你必定怀疑是朕在其中作梗,不过,朕再怎么想要一个皇子,也不可能拿白霜的性命去换!”
楚阳又沉默了,皇帝只觉得他从东北大营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原本的楚阳虽然性子沉稳,却并非沉默寡言之徒,而现在,楚阳受了不小的打击,看上去竟然有些颓废。
“只能说,朕跟白霜和二皇子都没有缘分……。”皇帝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有了明显的阴影,他垂眼,追忆过去,意兴阑珊地说。“六个月的孩子,实在太小太虚弱,太医不敢随意用药,强撑了两个多月,朕让人打造了一口小檀木棺材,朕亲自把他放进去的,他太轻了,就跟家猫一样,着实让朕不忍心。不过,他的五官眉眼跟白霜却很相像,你若能看一眼,也会跟朕一样认为。”
“皇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楚阳的嗓音听上去极为破碎,他始终都紧握着拳头,从潜入皇帝的寝宫之后,就不曾有过半点的松懈,黑眸中闪过很多思绪,最终化为冰冷。
“是没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是白霜的大哥,也是二皇子的亲舅舅,这些事情朕想让你知道。朕也明白,你一定会对朕有所怨言,事到如今,朕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扭转结局,更无法还你一个健康的妹妹,还你一个鲜活的外甥。”
皇帝的脸上略过一抹沉痛,那份情绪不似作假,却也无法再撼动心死如灰的楚阳。他一个人远走东北大营,耗费所有的精力,只为了皇帝训练一批效忠天子的玄衣卫,成就皇帝皇权集中的野心,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
自己的手下全都战死,他虽然逃过一死,却瞎了一只眼,颠沛流离重返京城,才知道自家妹子和亲外甥全都死了,葬入了皇陵。
东北大营是一个秘密基地,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基地,就是因为这里宛若桃花源般与世隔绝,他只需对被挑选为玄衣卫苗子的手下日复一日地教导,监督他们练习暗杀、监听,因此,不但是忙碌,连他偶尔想知道关于妹妹的消息,却也无从得知。
他的拳头捏的清脆作响,如果他早点听说楚白霜怀孕了,他兴许会冒犯天威回京城,而不是直到这般落魄的地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唯一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
皇帝正色道:“楚阳,你既然回来了,朕有事要托付给你。”
楚阳一身的肌肉紧绷的疼痛,但他只要一天是臣子,龙奕一天是天子,君臣之道就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更别提,妹妹楚白霜的死,跟她的偏执有很大的关系,若她早点低头认输,知足常乐,而不想着要把蒋思荷拖下皇后的位子,那么,她至今还是众星拱月的惜贵妃娘娘。
一个人的性格,跟她最终的结果,岂能无关?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疼痛苦,毕竟楚白霜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从小看到大最宠爱的家人啊……他这个大哥,为官多年,一直都很谨慎,没有更大的野心。就算妻子离世,有好几个官员推荐自家女儿当他的续弦,他都一再拒绝,并非只是他对亡妻格外深情这么简单,婚姻是强强联合的最好方式,他当然可以答应,但是孤身一人,想得更多的是妹妹在后宫的处境。
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避开他日外戚壮大造成皇帝的多疑,只是为了能让楚白霜在后宫多过几年受尽宠爱的日子而已啊。
可是如今,不但全都幻灭,连楚白霜这个人也早已香消玉殒,他连妹妹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便是天人永隔。
“皇上,微臣想要辞官。”楚阳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磕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刚是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闻言,皇帝的眼角几不可察的一抽,他暗忖了半响,苦笑道。“楚阳,我们认识将近二十年了吧,朕唯一承认的好友就只有你一人。是谁把剿灭所有玄衣卫,你我心知肚明,他不愿隐忍,朕也不得不采取措施。你真的决定要在朕如此艰难的处境里离朕而去?”
“微臣或许是皇上过去的好友,但微臣愿意相信,只要皇上愿意放下心怀,必然还会有更多的知己。”楚阳这一番话看似没有任何情绪,但眼神却转为冷漠,他或许无法指责皇帝更多,但着实心力交瘁。
楚家只剩下他跟多病的老父,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继续专注在官场仕途上的理由,还剩下什么?
“楚阳,你还在怪朕吧……”皇帝问的极为寂寥。
“微臣不敢。”
“朕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双眼幽暗:“朕知道你最宝贝白霜这个妹子,她死了,你心里比任何人都不好受,就算你要来找朕拼命,朕都能理解。”
若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男人,那么,楚阳一定会对这个妹夫耿耿于怀,甚至,脾气上来了,往死里揍也是可能。
但谁让龙奕是一国之君呢?
“好,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为朕办好最后这件事,朕就许了你辞官的请求,赐你良田千亩,你不必再为官,安心奉养楚家老爹。”
楚阳依旧面无表情。“皇上,伤人一万,自损八千。”言语之中,是在劝说皇帝,他知道这对兄弟彼此都有防备之心,终究有一天手足之情不在,但皇帝要对靖王下手,还是比他想象中提前了好几年。
他认为,以皇帝如今的势力,还不足以对抗狡猾多端的靖王,靖王何曾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懦弱角色?
皇上是否操之过急了?
“留着他,始终都是个隐患。”皇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桌上的蜡烛上,稍显削瘦的脸上,只剩下一派麻木。
既然兄弟俩已经说破了,那么,就怪不得他了。
楚阳跟随着皇帝的视线,他跟白霜之间的感情,他或许不能说什么,但是,就让自己再为皇帝尽忠一次吧,之后,他就再也不为官。
“皇上打算怎么做?”
……
三天后,皇帝果然下了一道圣旨,赏赐幽州为靖王的封地,命靖王一家子即日启程。
接了圣旨之后,秦长安神色淡然地回了庭院,今天她正有雅兴,在院子里种花,拿了个小铁铲,将花苗栽种到花圃里。
一边种花,一边还想着皇帝会在他们离京的路上准备多少惊喜给他们呢?一不留神,铁铲就伤着了自己的手指,柔嫩的指腹上顿时冒出血珠来,一滴滴地落入黄土之下。
在一旁荡秋千的小丫头九九见了,飞快地冲了过来,胖乎乎的小短手,握住她的指尖,轻轻吹着。
小丫头稚气地说:“姨姨,九九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秦长安教这句话哽住了喉头,纵然见过那么多可怕的事,还是轻而易举就软了心肠。或许当真是已经怀孕生子的关系,整个人的柔情母性都满溢出来,曾经她面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从未想过自己当真可以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只觉得此事可遇不可求。可现在,管它命运多舛还是世事无常,她好端端地待在靖王府,又被龙厉那么近乎偏执地爱着,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抓紧现世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