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抿着唇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身后一颗几人粗的大树旁。
他将她抵在树干上,双手撑在她的脑袋两侧:“轩儿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之前由于静香的刻意避开再加上他也不想看到她和林振生的孩子,他一直没见过轩儿。
而今天看到那孩子的相貌,几乎不用问,他在心里就已经肯定了。
“你当年根本就不是早产是不是?你是带着我的孩子嫁给他的是不是?”燕白猩红着眼睛。
静香垂了下眸,然后看着他镇定自若道:“他是林大哥的孩子,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林轩和燕白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她早就知道会有被认出来的这一天。
不过她不怕,就算燕白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将孩子抢走。
林振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爱,轩儿自己能分辨。
燕白重重一拳打到了粗糙的树干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燕白浑然不管,他粗哑着嗓子,眼中带着痛意:“就因为当年那个误会你就要这样对我吗?你让我的儿子叫别人做父亲,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问过孩子想不想要自己的亲生父亲?你这样做,对我们公平吗?”
静香面上僵了一瞬,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过去的事情到底怎样我不想再提了,至于轩儿,他只有一个父亲,我不希望你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凭什么?”燕白怒吼,“那是我的儿子!”
静香冷笑,她再次看向燕白,一字一句道:“那时候,我们尚未成亲,甚至后来若非王妃使了个激将之法让你娶我,你只怕根本就没想过嫁娶这个问题吧?你只顾着自己快活,可有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情会让我背上未婚先孕的骂名?”
她质问的时候是在太过冷静,就好像是在描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这份冷静,又让他不可抑制地害怕,就好像是从手里流走的沙,再也抓不住了一样。
燕白一愣,眸光有些闪烁,静香推开他的手,径自离开。
燕白如梦初醒般几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急切道:“就算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现在林振不在了,你让我照顾你和轩儿吧,我会八抬大轿,将你娶回来的。”
静香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远黛死后不久,我曾无意中听她的姐妹眉黛讲过一件事。她说,他们的二统领燕白英俊风流,阅女无数,但他选女人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被别人碰过的绝对不会再要。她还说,曾经有一个在你身边占了独宠近一年的女子就因为在倚翠阁里被别的男人摸了一把你就毫不犹豫地将人抛弃了。”
看着他越发惨白的脸色,静香恍若事不关己地看着他道:“燕白,其实你是有洁癖的吧?虽然轩儿的确不是林大哥的孩子,可你别忘了我和他做了四年多的夫妻,同床共枕了四年,你觉得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燕白眸中一震,拉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
静香笑着转身离开,背过身后,眼角的那些泪水全都随风一起飘散了。
天色刚幕,英国公府后门处停了一辆青桐马车,宋珏一身掩在夜色的黑袍,后面燕青扛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出来。
英国公薛进和世子薛瑞吓了一跳,看了好半天才认出这个眼瞎了而且浑身血迹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的女人真的是宋华菲。
宋珏道:“国公爷和世子放心,此女的确是宋华菲。”
薛进忙拱拳道:“臣不敢怀疑王爷。”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宋珏,心里的赞叹绵延不绝,心道若是此刻坐在地位上的是他,南越统一天下是指日可待吧?
英国公府早已沉寂了多年,是以如今京城中的年轻人都不记得当年薛进也是跟着太上皇一起征伐天下的好手,是一名难得的将才。
不过薛进比姚行之更为圆滑,他一早就看出宋衍是个多疑之人——
英国公府本就辉煌了数百年,若是再不知进退,只怕下场比姚家还要惨。
薛进不在乎别人骂他碌碌无为,也约束着家中子弟不可太出头。
比起虚名,没什么比保得住命更重要。
他在等,等一位真正的盛世之主,没想到真的就在有生之年被他给等到了。
薛进还想邀宋珏进去喝杯茶,宋珏摆手拒绝;“本王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皇上那边不会追究她的下落,希望国公爷不要让本王失望让这个女人有翻身之机才是。”
薛进骤然沉了脸色:“王爷放心。”
说着又双眼阴飕飕地扫向宋华菲,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往常他们让着她,让她越发得寸进尺,可没想到她居然蛇蝎心肠到连他的儿子都敢害!
彼时,宋华菲全身都在疼,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薛进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还是让她如芒在背,听得宋珏要离开,她又呜呜呜地挣扎了起来。
薛进扫了她一眼,就向看着个死人一样,然后冷声吩咐道:“将她送去后院给夫人处置。”
薛珉是他的嫡次子,也是老妻四十岁的时候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论起年龄,比嫡长孙还要小上三岁,从小就是家里人的心头肉。
薛珉死后,一家人都是愁云笼罩,他一早就答应了老妻要将宋华菲亲自送到她手里。
自此以后,南越这位刁蛮跋扈辉煌了二十几年的公主就默默无闻地掩在了英国公府后方的一处小院里。
英国公夫人就拿她当杂役使唤,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打上一顿。
可偏偏宋华菲的生命力比谁都顽强,一直被磋磨了近二十年,直到英国公夫人离世的时候才一碗烈性鸩毒折磨一夜了解了她的性命。
这二十年间,宋华菲不止一次在月下刷着夜壶的时候暗自垂泪,若是当年她没有行差踏错,若是她听了母后的话好好和薛珉过日子,大概也不会有今天吧?
话说回来,宋珏离了英国公府之后,夜一那边就有消息传了过来:“启禀王爷,后来属下带着人在南思崖附近搜了一圈,发现确实曾有一批人躲在后头灌木丛里的痕迹。属下以为那群人应当就是宋华菲背后的人,他们原本是在隔岸观火,后来见形势不对便弃了宋华菲没有出来。”
夜一双手递上了一块木牌:“这上头是北元的文字,会不会是元帝?”
“陆宇铭?”宋珏喃喃,继而摇头,陆宇铭和姚景昇那边他都暗中派人在驿馆附近盯着,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倒是……
宋珏眸中一紧,忽而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听说你和清芷准备成亲了?”
“啊?”夜一先是张大了嘴,随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傻里傻气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是啊,还要多谢王爷和王妃成全。”
以前清芷总拿王妃身边没有人照顾来搪塞他,现在王爷安然无虞地回来了,她也再没有别的借口了。
“回头本王会送上一分贺礼的。”宋珏道。
夜一刚想谢恩,就听他又继续说:“不过本王让你待会回去后让清芷帮本王做件事。”
“她?”夜一惊讶,清芷有什么能帮王爷的?
夜一想了好一会儿,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这事是要瞒着王妃?”
见宋珏点头,夜一苦恼了,这事可不好办!
清芷是已经过世的国公夫人送给王妃的,只对她一人忠心,说句让人难受的,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还不一定有王妃高呢!
不过转念一想,王爷总不会害王妃,而且既然他都开口的,肯定有把握让清芷答应。
宋华洛的寿辰过去之后不久,四国再次议定有关宝藏事宜。
宋华洛许是私下和宋珏达成了什么协议,并未亲自前去,南越也是四国里唯一一位派了臣子前往的,这人便是乔帆。
队伍定在五月二十出发,而就在出发前夕,苏光佑气急败坏地找上了东华驿馆。
彼时,宋珏放下手里的兵书,勾了勾唇,冷冷一笑,然后让人将他放进来。
“宋珏,你将雯儿藏在哪里了?”苏光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直接开口质问。
宋珏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去过宸王府了?”
苏光佑冷笑:“你倒是好本事,这事你也是瞒着姚景语吧?所以不仅让我连宸王府都进不去,估计她都没得到我去过的消息。”
也是,宋珏借着姚景语的名义将周雯约了出来,结果将人扣押了下来,他怎么敢告诉姚景语呢?
她知道之后,肯定会和他翻脸。
宋珏垂眸饮了口茶:“别说一个周雯了,就是换做了任何人,小语也不会和我翻脸。”
她只会磨着他让他放了周雯罢了,只是这事他却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来。
苏光佑咬牙切齿道:“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你要做什么只管冲着我来就好了。”
宋珏就势坐了起来将茶盏放下,慢条斯理地开口:“也行,半年之内,只要你将宋华沐的人头交给本王,本王就将周雯送还回去如何?”
苏光佑眯了眸子,半晌,他嗤笑一声:“你打的真是好主意!既可以借刀杀人杀了宋华沐,又想让我沦为丧家之犬。”
宋珏笑了笑——
宋华沐当初在南思崖被炸断了腿,即便幸运之下抱住了一条命,但也只是废人一个了。
他想要他的命,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手段,根本就不是难事。
让苏光佑这个被宋华沐当做了儿子悉心对待的人对他下手,既要他的命也要剜他的心。
再者,陆瑾年爱宋华沐无法自拔,若苏光佑真的杀了宋华沐,定会被北元人通缉追杀。届时别说是什么谋求天下,只怕也只能整日躲躲藏藏地度日。
苏光佑觊觎宝藏,想要天下,他就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将他的梦彻底击碎。
还是小语教他的,上兵伐谋,没什么比从心理上打败一个人更畅快了。
苏光佑愤怒而又不甘地看着他,突然就想到那天周雯问他是要权势还是要美人,若是换在今天之前,他可以成竹在胸地保证两者都要,他要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现在……
他相信就算是看在姚景语的面子上,宋珏也不会真的将周雯杀了,但他绝对有能力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他能做到!
“宋珏,这不像你的手段,我在背后唆使宋华菲对姚景语动手,换做了以前的你,该是会直接取了我的性命才是。”就像当年他绑了姚景语,他一怒之下将他四肢经脉都挑断了一样。
宋珏并不在乎他话里的讽刺,他凤眼一挑,斜着眼睛去看他:“听说你也是他的儿子,就算是看在咱们可能是兄弟的份上,我也该对你网开一面是不是?”
苏光佑眸色骤黑,哪怕他现在是利用宋华沐儿子的身份才站稳脚跟,但不代表他打从心底就认同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他的父亲,只有苏玖一个人。
“你让我想想吧!”苏光佑软了气势。
宋珏嗯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背着手边走边道:“你有半年的时间,如果本王是你,这次就不会一起去寻宝藏,而是直接回北元京城,尽快拿到宋华沐的人头才是。”
“世子。”宋珏离开后,许刚上前唤他。
他是苏光佑的心腹,宋珏那些话他不会往外说。
但正因为是心腹,他也要劝一句:“宸王殿下根本就是抓住了您的软肋,您妥协一次,未必下次她就不会再用夫人要挟您做别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对雯儿置之不顾?”苏光佑面有不悦。
许刚沉默,也是默认了这个意思。
女人可以再找,但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替代的。
苏光佑看着宋珏举步离开的方向,忽然笑得很阴:“他不会这么做。宋珏那种人那,高傲又自负,他不屑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他这一招,已经是将我逼到了死路里去了。”
杀了宋华沐,他再无起复之希望,而且还会被陆瑾年的人无休无止地追杀。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周雯,宋珏肯定也还有后手。
谁让他冒险打姚景语的主意结果却技不如人不仅失败了还被他抓了个正着呢?
苏光佑笑得苦涩,次次都输,难道他真的就比不上宋珏么?
不,只是老天爷不站在他这边罢了!
苏光佑找了个借口同陆宇铭请求先行回国,当天夜里,就带着一小队人打马而去。
五月二十这日,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北城门一路往北而去。
宋珏不放心姚景语带着葡萄一路跟在后头,干脆让姚景语换了一身男装充当伺候他的小太监,而葡萄,他则直接将她带在了身边。
横竖在东华的车驾里,无人敢说什么。
出门在外,即便有人诧异葡萄和他的关系,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宋珏还跟着一座侍卫重重的车驾,不知情的人,大约是以为装了什么贵重的宝物。
但车驾外头高坐马上的宋瑀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周雯。
一开始,他以为是宋珏强硬将人留下来的,还曾求他将人放了。
后来才知道,周雯固然一开始是被骗出来的,但也是心甘情愿不回苏光佑身边。
那么——
是不是说其实她根本就不爱苏光佑,她其实还喜欢他呢?
宋瑀如是想着,不由得侧目看向了那挡住了她视线的车帘。
他的心再次不可抑制地动了起来,他的眼中,跳着一抹跃跃光芒。
车驾在路上走了整整两个月,到达平远城的时候,刚入初秋,正是适宜找寻宝藏动口之机。
到达平远城的翌日,姚景语并没有跟宋珏一起上山,而是在根据夜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了城里的一间平房前。